夜色刚刚落下，露水尚带着昨夜血迹的寡淡，许子阳裹着破烂的麻衣猫身在前头。
李铁花揪着缰绳骑在瘦马背上，她的箭袋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几根不太首的柳枝。
老曹肩头扛着棍子，膝盖泥渍未干。
三人后头，一伙涌动的乡民、衣衫褴褛的难民，沿着折断的篱笆挤进一处歪歪扭扭的土屋。
屋内，一盏油灯点着，灯火下却不是神医，只有花滚滚。
那个顶着草帽，嘴上没个把门的游医姑娘。
她一只手撑着药箱，一只手夹着薯皮，正一边翻着破旧的药典，一边骂骂咧咧：“这疮比昨儿兔子屁股都脏，谁生的？！”
许子阳眨眨眼，用肘碰了碰老曹：“不是说她嘴毒能治百病吗？”
老曹搔搔后脑勺：“听说骂醒了好些人，没骂死过一个。”
李铁花瞪圆了黑眼道：“有一次她骂得太响，把病人连夜吓跑，结果没死。”
话音未落，屋里传来一声脆响，花滚滚把药瓶拍在桌上：“再让你们发愁，这伤都能烂出花来！
下巴抬高点，看清楚你压根没死透！”
她拎着药汤走到地上躺着的伤者跟前。
伤者脸色惨白，呼吸微弱，难民里有人抽泣，气氛一度凝重。
花滚滚凑得极近，瞪着伤者道：“听着，臭小子！
你这点伤在乱世里顶多算个蚊子咬屁屁，假死也得跟我装得像点！
赶紧睁眼，我省得浪费药！”
伤者似乎被她骂得心头一颤，居然晃了晃眼皮，虚弱开口，“娘。”
“你娘要是在，绝对不让你丢下这幅脏皮。”
花滚滚把药撬开，强硬塞进他嘴。
屋外的风拂过，众人咽下哽咽。
李铁花轻笑：“你看她有一套。”
许子阳忍不住凑上前，亮出市井口音：“我敢打赌，再来三句，这屋里一半难民都得笑出来。”
果不其然，花滚滚把药瓶递给下一个老人。
那老人眼圈湿漉漉，抖着手却迟迟不敢喝。
花滚滚盯着他：“快点喝，死了最多少吃一碗饭，活着还能撑饱肚子。
你这肚皮，逃难路上都能充当口袋，别浪费了。”
围观的小孩子憋不住，扑哧一笑。
屋里空气陡然轻松些。
老曹咧嘴傻笑，低声问：“铁花姑娘，救命还得靠骂？”
李铁花摇头：“真要命的时候，骂能让人记得还活着。”
许子阳笑着补刀：“依我看，乱世里最值钱的是胆子和嘴皮子，一骂一乐，就有了命。”
屋外天色愈暗，游医花滚滚的毒舌如同一剂猛药，把死寂拔开一条缝。
她收拾药箱，踱步屋角，顺手踢醒一个睡得东倒西歪的年轻男人：“你病没得吃饭，醒了该干活！
别以为逃难就能偷懒。”
那青年登时坐起，众人跟着哄笑，那份死气己然消散。
这时，许子阳眼角余光扫到门外闪烁的火光，心头一紧。
他低声拉住李铁花：“铁花，有情况。”
李铁花立即起身，弓箭握在手里。
老曹也立刻警觉，棍子举过头顶。
三人对望一眼，许子阳示意众人噤声，轻步贴近门缝。
窗外隐约传来兵甲摩擦之声，似有小股兵卒摸黑而来。
难民们屏息，花滚滚眨眼：“要保命，躺下装死吧，死人没人抢饭。”
许子阳灵光一闪，立刻让大家围坐地上，含糊涂上泥，装作受伤死灾的模样。
而花滚滚这会变脸极快，嘶声叫号：“老曹，准备搬尸首出去，别让人塞门！”
老曹立马苦着脸，扛起一个假装昏厥的老人。
李铁花带头，将屋内灯火吹灭，一片漆黑里，只剩药草和人汗的气味。
兵卒踉跄闯进，被地上一圈“病重难民”吓了一跳。
领头兵手握短刃，皱眉询问：“屋里死几个人？
还有活口？”
许子阳躲在角落，捏出市井口气：“活死人一半，医死人一半，想收尸就收，能吃的多留两天。”
花滚滚更是顺势骂道：“你大爷才死呢！
谁愿意跟你拼命？
这里净是走投无路的病人，抢也抢不出肉！”
兵卒闻言，下意识往后退，嫌弃地挥手：“脏死了，搜药箱别管人。”
三人屏息盯着，兵卒抽查了两下，只发现半袋干草根，咬牙骂了句“晦气”，留下一串脚印，仓皇退去。
屋里几个人心头悬石落地，难民们有的偷笑，有的暗自抹泪。
花滚滚转身，摘下草帽，甩了甩：“你们这帮死皮赖脸的，活该被骂活。”
老曹憨憨道：“铁花，要不是这药姑子咒得欢，咱们恐怕都得喂狗去了。”
李铁花把弓卸下，斜睨许子阳：“你也是，满嘴胡话，兵卒都吃你这一套。”
许子阳笑：“乱世里不是死人多，是活人难。
幸好今儿死得还热闹。”
氛围逐渐轻快，花滚滚坐在门槛，挽着袖子。
她望着沉沉夜色，脸上一点不见怨苦，只咧嘴一笑：“下回见到割据的杜常青，非得骂他变成狗皮药膏！”
众人哄笑，成团而坐，那一屋烛火己灭，欢声却未散。
夜渐深，风里传来远处马蹄碎响，许子阳静静眺着黑暗中的动静。
草帽下的花滚滚又骂骂咧咧预热药膏，李铁花则在门口提刀巡守。
这样的乱世、这样的夜晚，他们以笑话和毒舌守住了一屋人的安生。
即便生死未卜，他们仍在黑暗中彼此倚靠，用人性的亮色驱散战火的冷风。
而就在屋外，夜里的动静渐近，留给他们的时间，也许只够再讲一个笑话。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