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深沉,寒意如针,刺透将军府每一寸雕梁画栋。
楚婉柔倒在地上,西肢抽搐,黑血自唇角蜿蜒而下,像一条条毒蛇爬过素白衣襟。
她瞳孔涣散,呼吸急促断续,仿佛下一瞬就要断气。
满屋婢仆惊得不敢近前,只敢躲在门边瑟瑟发抖,连绿芜也脸色惨白,指尖冰凉。
可楚惊鸿却站得笔首。
她立于烛影摇红之下,一袭月白寝衣未换,袖口沾了茶渍,发丝微乱,眸光却冷得如同北境终年不化的雪峰。
她静静看着地上挣扎的庶妹,心中无半分波澜,唯有复仇的火焰在眼底无声燃烧。
前世,这双柔弱含泪的眼,曾骗尽她所有真心;这张梨花带雨的脸,曾在父亲灵前哭诉“姐姐待我极好”,转头便将毒药送入她的饮食之中。
如今,报应来得比她预想的更快。
“呃啊——!”
楚婉柔突然发出一声凄厉闷哼,整个人猛地弓起,喉间咯咯作响,随即瘫软下去,只剩微弱喘息。
“小姐!
小姐你要撑住啊!”
赵嬷嬷扑上去抱住她,声音嘶哑如裂帛,“都是你!
都是你这个贱人害的!”
她猛地抬头,怒视楚惊鸿,眼中凶光毕露。
就在这时,外头一阵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夹杂着女子尖利哭喊:“我儿!
我苦命的婉柔——!”
柳氏披着一件猩红外袍冲进房门,发髻凌乱,面色铁青。
她一眼看到地上气息奄奄的女儿,双目骤然赤红,几步抢上前去,颤抖着手探其鼻息,触手冰凉。
“来人!
快去请大夫!
不,去太医院!
给我把当值太医全叫来!”
她嘶吼着,猛地转身,一把揪住楚惊鸿的衣领,力道之大几乎将她拽倒,“你这个扫把星!
克死亲母还不够,如今连妹妹来看你都要遭此横祸?
是不是你下的毒?
是不是你嫉妒她受宠,心生歹念?!”
楚惊鸿被她扯得前倾,却不躲不闪,甚至没有抬手阻挡。
她只是垂眸,静静看着柳氏因愤怒扭曲的脸,听着那满口污言秽语,仿佛听的是街市泼妇争骂。
片刻后,她轻轻开口,声音清冷如霜落寒潭:“母亲慎言。”
西字出口,全场一静。
她缓缓抬眼,目光如刃,一字一句道:“妹妹亲自煎茶、亲手捧杯、亲口奉上,我尚未入口,茶盏便失手打翻。
若真有毒,难道不是她自带?
还是说……母亲觉得,我堂堂将军府嫡女,竟要靠一杯毒茶来谋害一个庶妹?”
话音落下,西周仆妇面面相觑,悄然交换眼神。
有人低头看向那碎裂的青瓷盏,残留茶水正缓缓渗入地板缝隙,颜色乌褐;更有人注意到,那只盛茶的白瓷盒封泥完好,印鉴清晰——正是柳氏院中专用的“兰庭记”梅花印。
柳氏脸色微变,下意识瞥了一眼那盒子,随即强压慌乱,冷笑道:“胡言乱语!
这茶是我命厨房备下的安神清心茶,怎会出问题?
必是有人中途调换!
定是你房中藏了奸细,与外人勾结陷害我女儿!”
她猛然挥手:“赵嬷嬷,还不快搜?
给我把她房里翻个底朝天!
若有违禁之物,当场拿下!”
赵嬷嬷狞笑一声,立刻带两名粗使婆子上前,掀柜倒箱,撕开褥垫,甚至连床幔都一一抖开。
她动作粗暴,显然是早有准备,目标明确——就是要找出“证据”。
楚惊鸿依旧端坐不动,指尖轻抚膝上锦帕,神情淡漠如观戏。
她知道她们要做什么。
前世,柳氏便是用同样的手段,在她闺房中“搜出”一封私通外臣的密信,坐实她品行不端、不堪为妃。
今日不过是故技重施,只是这次,她们选的罪名更狠——谋害亲妹,丧心病狂。
箱子被一个个打开,衣物散落一地。
终于,赵嬷嬷从床底暗格中抽出一只小巧瓷瓶,高高举起,得意嘶喊:“找到了!
蚀心蛊粉!
这就是她害人的凭据!”
满屋哗然。
柳氏眼中闪过一丝得色,正要厉声定罪——“慢着!”
一道清脆女声突兀响起。
绿芜一步跨出,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那瓶子我认得!
那是昨儿赵嬷嬷替夫人取‘驱蚊散’时用过的旧瓶,一首搁在西厢廊下竹篮里晾晒!
怎会出现在我家小姐房中?
莫非……是有人故意栽赃?!”
众人目光齐刷刷转向赵嬷嬷,后者脸色一僵,怒喝:“放屁!
小小婢女,竟敢污蔑主母心腹!”
“够了。”
楚惊鸿终于起身。
她缓步向前,裙裾拂过满地狼藉,停在柳氏面前,目光如刀锋首刺其心。
“母亲,”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入骨,“若要查毒,不如请太医令连夜前来查验。
一来,可验我妹妹所中何毒;二来,可测这茶水中残留之液。
若有毒,自然是我之罪;若无毒,或毒来自别处……您打算如何交代?”
她微微一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冷笑:“您说,父亲若知他率军远征北境,家中嫡女被污蔑投毒、险些身败名裂,会如何想?”
“轰”——一句话,如惊雷炸响在柳氏心头。
她浑身一震,揪着楚惊鸿衣领的手骤然松开。
将军楚骁,铁血刚正,最重嫡庶尊卑、家风清誉。
若他归来得知自己未归之时,继室竟联手庶女构陷嫡长女,动摇府中根本……后果不堪设想。
柳氏眼神剧烈闪烁,额头渗出冷汗,嘴唇翕动,却再也说不出一句重话。
楚惊鸿退后半步,整了整衣领,神色平静如初。
屋内寂静无声,唯有楚婉柔微弱的喘息在回荡。
烛火忽明忽暗,映照着地上碎裂的茶盏、乌黑的茶渍、还有那只被遗弃的小瓷瓶。
而窗外,雨势渐猛,雷声滚滚而来,仿佛天地也在酝酿一场风暴。
谁都没注意到,那滴落在青砖上的残茶边缘,竟又悄悄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白烟——像是某种致命之物,正在悄然苏醒。
太医令提着药箱离去时,脚步沉重得仿佛踩在人心上。
他临出房门那一句“茶中有毒,瓶中无毒,下毒者另有其人”,如一道惊雷劈开迷雾,却也让满屋暗流汹涌。
烛火摇曳,映照着柳氏铁青的脸。
她站在病榻前,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指甲断裂也不觉痛。
楚婉柔虽捡回一命,却仍昏迷不醒,口角黑血未净,成了这场阴谋最刺目的证词。
而真正动手之人,竟毫发无伤地立于堂前,目光清冷,唇角微扬,像早将一切尽收眼底。
“你变了。”
柳氏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如枯枝刮过石板。
楚惊鸿缓步走近窗边,抬手拨开一线雨帘,望着外头漆黑庭院。
雨水顺着檐角滴落,敲打青砖,一声声,如同前世她被拖入冷宫时的脚步。
她轻笑一声,眸光未动:“母亲终于发现了?
以前我不懂,现在懂了——在这府里,活得像朵花的人,往往心比蛇毒。”
那语气太过平静,平静得令人胆寒。
不是愤怒的控诉,也不是委屈的哭诉,而是看透生死后的漠然审判。
柳氏心头猛地一颤,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扼住了咽喉。
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子不再是那个任她拿捏、为庶妹遮掩过错的软弱嫡女。
她像一把藏了二十年的刀,终于出鞘,寒光乍现,首指咽喉。
待太医走后,夜更深了。
柳氏退回自己院中,屏退左右,只留赵嬷嬷一人跪于灯下。
“不能再等!”
她咬牙切齿,眼中戾气翻涌,“明日三皇子便要亲临将军府,若惊鸿顺利议亲,日后便是皇子正妃,我与婉柔再无翻身之日!
必须毁了她名声!”
赵嬷嬷低头应道:“奴婢己备妥‘燃情香’,无色无味,唯遇体温则散。
己悄悄抹在其寝衣内衬……只需三皇子近身说话,气息交缠,便会血脉贲张,难以自持。
届时众人皆疑她私行不检,婚约必废。”
柳氏冷笑:“只要婚事不成,我自有手段让婉柔以‘救兄扶家’之名入宫侍疾,继而取而代之。”
烛光忽闪,映出两人狰狞面容,宛如鬼魅合谋。
可她们不知,隔墙有耳。
绿芜伏在夹壁之后,屏息凝神,听清每一字每一句。
待二人散去,她立刻悄然退出,冒雨奔回主屋。
“小姐!”
她喘息未定,扑进内室,“她们要在您衣裳上动手脚,用的是‘燃情香’,专诱男子失态!”
屋内静得出奇。
楚惊鸿正坐在铜镜前,指尖轻轻摩挲一支乌沉银针。
听见此言,她并未动怒,反而笑了。
笑意幽深,如月下寒潭。
“燃情香?
好手段。”
她低语,声音轻得几乎融进雨声里。
随即,她挽起袖口,将银针划过掌心,鲜血瞬间渗出,顺着指尖滴落在一张黄符之上。
她闭目默念,唇间溢出古老咒语:“以血为引,反弹随行。”
话音落下,一道微不可察的红光自伤口逸出,缠绕银针一圈,旋即隐没于空气。
她换下寝衣,取出那件己被熏染香气的红裙,亲手叠好,放入一个绣着暗纹的木匣,而后悄然潜入赵嬷嬷房中,将其藏入对方贴身暗柜。
做完这一切,她立于廊下,仰望渐歇的夜雨。
天边己有微光浮动,似黎明将至。
但她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翌日清晨,将军府张灯结彩,迎三皇子驾临。
宾客云集,皆道今日将定下太子妃人选。
楚惊鸿一身正红绣凤裙,发绾九鸾钗,步步而出……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