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漱玉轩。
时值盛夏，轩外荷花开得正盛，粉白嫣红，亭亭玉立，映着碧波，煞是好看。
轩内却置了冰，凉意习习，隔绝了外头的暑气。
柳盈盈斜倚在临窗的贵妃榻上，两个小丫鬟跪在脚踏上，一个轻轻打着扇，一个小心翼翼地剥着水晶盘里冰镇过的紫玉葡萄。
她穿着一身樱草色缕金撒花软烟罗裙，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间带着几分被娇养出来的、不谙世事的天真，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矜傲。
“小姐，靖王府的苏侧妃派人送来了贺礼，说是恭贺您的芳辰。”
大丫鬟碧桃捧着一个紫檀木嵌螺钿的盒子，轻声禀报。
柳盈盈拈起一颗剥好的葡萄，慢条斯理地放入口中，冰凉的汁水在舌尖化开，她满足地眯了眯眼，才懒懒地问：“苏侧妃？
哪个苏侧妃？”
她父亲是手握重兵的镇国公，她自己是嫡出的千金，未来的皇后娘娘，一个亲王府的侧妃，还真不入她的眼。
碧桃忙道：“就是那位母家是江南皇商，颇得靖王殿下信重的苏侧妃。”
“哦？
是她啊。”
柳盈盈这才有了点兴趣，坐首了些身子。
她听说过这个女人，据说颇有手段，不是个简单的。
靖王殿下如今势头正盛，能与太子分庭抗礼，这苏侧妃在其中怕是出了不少力。
只是，她给自己送什么礼？
“拿过来瞧瞧。”
碧桃将盒子打开，里面铺着厚厚的红色丝绒，一对白玉镇纸静静躺在其中。
玉质温润无瑕，莹莹生光，雕琢成盘踞的螭龙形态，线条流畅古朴，一看便知是前朝的珍品，价值不菲。
柳盈盈出身富贵，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但这对方白玉镇纸，无论是玉料还是雕工，都属上乘，倒是让她多看了两眼。
“她倒会挑东西。”
她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旁边一个心腹嬷嬷凑近了些，低声道：“小姐，这苏侧妃在此刻送来如此重礼，怕是……有所求吧？
听闻她刚失了孩子，又喝了那药，日后是再无指望了。
靖王殿下要倚重咱们国公爷，她这是不是……在向小姐您示好？”
柳盈盈闻言，嘴角轻轻一撇，露出一抹了然又带着几分轻蔑的笑意。
“原来如此。”
她伸出染着蔻丹的纤指，轻轻划过那冰凉的白玉螭龙，“也是个可怜人。
没了孩子，又绝了嗣，日后在这王府里，怕是难熬了。
如今知道来拜我这未来的山头，倒还算识趣。”
她想象着那个素未谋面的苏侧妃，此刻定然是脸色苍白，强颜欢笑，小心翼翼地备下厚礼，只求将来能在她手下得一份安稳。
这种摇尾乞怜的姿态，让她心中升起一种隐秘的快意和优越感。
“罢了，”柳盈盈收回手，拿起团扇轻轻摇着，“东西收下吧。
回头记得备份回礼，不必太重，但也别失了礼数，免得让人说我们镇国公府小气。”
“是。”
碧桃应声，合上盒子，小心退下。
柳盈盈重新倚回榻上，目光透过轩窗，落在那一池摇曳生姿的荷花上，心情愈发舒畅。
父亲说得对，只要她将来坐上后位，生下嫡子，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便是她。
至于那个苏侧妃，再如何厉害，终究是个无子的妾室，翻不起什么大浪了。
此刻的讨好，不过是认清现实的无奈之举罢了。
靖王府，西院。
夜色深沉，院中那株石榴树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暗影，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屋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苏娆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一本账册，手边放着一盏早己凉透的安神茶。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刀，不见半分白日里的虚弱。
云雀悄步进来，低声道：“侧妃，镇国公府那边收下礼了，柳小姐身边的碧桃亲自收的，看样子……并未起疑。”
苏娆笔下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
云雀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侧妃，您为何要送柳小姐那么贵重的礼物？
那对白玉镇纸，可是您库房里顶好的东西了，还是您及笄时，老夫人特意为您寻来的……”她替自家主子感到不值。
那柳小姐，分明是踩着侧妃的血泪往上爬的人！
苏娆终于停下笔，抬起眼。
昏黄的灯光在她眼底跳跃，映出一片冰冷的算计。
“贵重？”
她轻轻重复，嘴角扯出一抹没有笑意的弧度，“再贵重，也不过是死物。
若能用它，换来对手的轻视和麻痹，便是值得。”
她看向云雀，语气平静无波：“柳盈盈出身高贵，自幼顺风顺水，她习惯了别人的奉承和讨好。
我这份‘示弱’的厚礼，正合她的预期。
她会认为，我失了孩子，绝了希望，走投无路，只能向她低头。
她会因此放松警惕，甚至……可能还会生出几分可笑的怜悯。”
“我要的，就是她这份‘放心’。”
苏娆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只有她放心了，我才能在暗处，更好地做事。”
云雀似懂非懂，但见苏娆神色笃定，便不再多问，只是心里依旧沉甸甸的。
“王爷那边，今日有什么动静？”
苏娆转移了话题。
“王爷午后去了柳侧妃院里用了晚膳，歇在了那里。”
云雀低声回道。
柳侧妃是柳盈盈的堂姐，虽是旁支，但也是镇国公府的人，在府中地位仅次于苏娆。
如今苏娆“失势”，王爷去她那里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
苏娆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听到的是再寻常不过的消息。
“知道了。
柳侧妃那边，她若有什么要求，不必拦着，尽量满足。”
“侧妃！”
云雀急了，“那柳侧妃仗着柳家的势，平日里就没少给您使绊子，如今更是……让她得意。”
苏娆打断她，眼神幽深，“她越得意，才越好为我们遮掩。
去把高德忠的干儿子，那个叫小顺子的，叫来。”
云雀一愣，高德忠是王爷身边的总管太监，他的干儿子……“侧妃，您找他做什么？
那人滑头得很，怕是靠不住。”
“靠不靠得住，看的是价钱。”
苏娆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里面是几颗圆润的金瓜子，“他贪财，又不得高德忠重用，正好。
不必让他做什么大事，只需他留意着，王爷何时心情不佳，何时见了什么特别的人，偶尔……吹吹风即可。”
她要的不是立刻扳倒谁，而是在这王府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布下无数细小的暗桩。
这些暗桩单个或许无用，但连成一片，便能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
小顺子很快被领了来，是个面貌普通、眼神活络的小太监。
他见到苏娆，立刻跪下行礼，态度恭敬中带着谄媚。
苏娆没有多余的废话，首接将那锦囊丢到他面前。
小顺子接过，入手一沉，打开一看，眼睛瞬间亮了，但立刻又收敛起来，磕头道：“侧妃娘娘有何吩咐，奴才万死不辞！”
“起来吧。”
苏娆声音淡漠，“没什么要你死要你活的大事。
只是以后，王爷跟前若有什么风吹草动，或者……柳侧妃那边有什么特别的动静，记得来西院回个话。
做得好，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小顺子何等精明，立刻明白了这是让他做眼线。
他心下权衡，苏侧妃虽然眼下看似失势，但她在府中经营多年，手段厉害，而且出手阔绰……这买卖，不亏！
“奴才明白！
奴才一定尽心尽力，为侧妃娘娘效力！”
他连连磕头。
“去吧，小心些，别让人瞧出端倪。”
苏娆挥挥手。
小顺子揣好金瓜子，弓着身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屋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苏娆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夜风带着凉意吹入，拂动她额前的碎发。
月光下，那株石榴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扭曲着，仿佛一头蛰伏的兽。
她看着那影子，眼神冰冷而坚定。
绝子之痛，夺位之仇，她一刻不敢忘。
柳盈盈，萧玹……还有那些冷眼旁观、落井下石的人。
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场权力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而她，会用尽所有手段，一步一步，爬上那至高的位置。
届时，她要所有辜负她、伤害她的人，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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