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曙光 第一卷寒门之砺第一章 冷眼少年六十年代中期的天空，总像蒙着一层灰蒙蒙的纱。
红卫镇中学的砖红色围墙外，一条写有“努力学习，天天向上”的横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旁边“积极进取，展现自我”的标语，像是在激励着校园里的每一个人。
操场边的老槐树上，挂着的铁皮喇叭正扯着嗓子播放着欢快的校园歌曲，可这激昂的旋律，却盖不住角落里压抑的抽泣声。
陈曙光缩在操场东南角的香樟树下，粗布裤子的膝盖处磨出了两个大洞，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裤。
他低着头，双手死死攥着衣角，指节泛白得像老树根。
头顶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漏下来，在他瘦削的脊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却照不暖他心里那片冰凉的荒原。
上午第二节的体育课，老师让女生练习跳绳，男生练篮球投篮。
老师让二十几个男生成纵队站在篮板前面，让大家依次练投篮，然后去操场另一端指导女生跳绳当轮到陈曙光去接球投篮时，排在身后的同学从斜刺里急步上前抢球，他快速投篮后又将篮球抛给更后面的男生。
而陈曙光只能尴尬地呆立在那里，任由同学们的嘲笑叽讽：“陈曙光！
穿成这样还敢来抢篮球？”
；“小叫花子，别挡道，滚一边去！
“陈曙光，你缩在那干吗？
马上做课间操啦！”
，班主任王德发踩着锃亮的黑皮鞋，从主席台一路疾步走过来，中山装口袋里插着的钢笔随着步伐晃荡，折射出刺眼的冷光。
他身后有几个衣着整齐的同学，正捂着嘴偷笑，其中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故意朝陈曙光这边吐了口唾沫。
陈曙光的肩膀抖了一下，却没有抬头。
三天前，他在食堂排队打饭时，只是因为排在了一个家里条件好的同学前面，就被对方指着鼻子骂“穷鬼”。
他没吭声，默默退到了队伍最后，可没想到这件事被王德发知道了——这位戴着红袖章的班主任，总爱在全校大会上拿“仪表问题”给学生上“教育课”。”
你还在磨蹭什么？
怎么不听话？”
王德发扭着曙光的耳朵尖叫着：”做操了，快滚过去！
““我……我检讨。”
陈曙光的声音很轻，像一片被揉皱的纸，刚飘出来就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他知道，在这个学校里，穿着寒酸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父亲是个老木匠，收入微薄，母亲是家庭妇女，全家仅靠父亲微薄的收入维持生计。
即便如此逆来顺受，夹着尾巴做人，还是躲不过明里暗里的伤害。
“检讨？
就你这态度？”
王德发猛地一把揪住陈曙光的衣领，把他拽得踉跄了两步，“你爷爷是工商兼地主，剝削劳动人民造下罪孹，现在你老汉做木匠挣不了几个钱，你母亲也没个正经工作，全家都穷得叮当响！
这是你家现了报应，你还有脸来上学？
啊？”
他的声音像炸雷，在操场上空回荡，引得西周的学生全都围了过来。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吹起了口哨，有人大声起哄：“哟，这不是陈叫化嘛！
怎么又来丢人现眼？”
“穿成这样还来读书？
不如回家跟你爹一起学木匠！”
“我爸说了，这种穷人家孩子以后能有啥出息！”
陈曙光的脸涨得通红，嘴唇抿成一条线，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他能感觉到，有人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有人的笑声像刀一样刮过他的耳朵。
他想反驳，想大声说：“我成绩年级前十！
我从来没偷过别人东西！
我……”可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他记得去年冬天，他在教室里捡到一块橡皮，还给了丢橡皮的女生。
那女生却尖叫着说：“你离我远点！
谁知道你有没有传染病？
穿这么破烂，指不定是垃圾箱捡来的，有多少细菌！”
班主任当时就站在讲台上，冷眼旁观，什么都没说。
“说话！
哑巴了？”
王德发松开他的衣领，却一脚踢在他小腿上。
陈曙光踉跄着摔倒在地，膝盖磕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火辣辣的疼。
“我检讨。”
他咬着牙，又一次低下头。
这一次，他的声音更轻了，却带着一股倔强的颤音。
“行，那你就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好好检讨！
今天不把你这冷眼瞧人的倔脾气扳过来，我就不姓王！”
王德发转身跳上了旁边的水泥台，挥舞着手臂，像是在发表一场慷慨激昂的演讲，“同学们！
你们看看，这就是个穷酸倔驴的典型！
他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还总是冷眼看人，一副瞧不起别人的模样。”
台下的学生哄笑起来，有人吹起了口哨，有人开始起哄：“王老师说得对！
把他赶出去！”
“这样的人，就不该来上学！”
陈曙光蜷缩在地上，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像聚光灯一样照在他身上。
他的手指深深抠进泥土里，指甲缝里全是沙砾。
他想起了母亲早上塞给他的一块窝头，那是用昨晚剩下的玉米面蒸的，硬得像石头。
母亲说：“曙光，你在学校里别惹事，好好读书，将来……”可现在，他连读书的权利，都要被人剥夺了。
陈曙光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闪烁着一种倔强的光芒。
他缓缓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首视着王德发的眼睛，轻声说：“王老师，我知道我家穷，但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同学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偷过别人东西，我……我只想好好读书。”
“读书？
你穷成这样，读再多的书也没用！”
王德发冷笑一声，“你父亲是个木匠，你以后也只配当木匠！
你注定就是个没出息的人！”
“王老师！”
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响起。
人群自动分开，一个穿着蓝色碎花布衫的女生走了出来。
她是班长林晓梅，父亲是镇上的一个小干部。
“林晓梅，你干什么？”
王德发皱了皱眉头。
“王老师，我觉得陈曙光同学虽然家里穷，但他一首很遵守纪律，从来没有违反过校规校纪。”
林晓梅看了一眼陈曙光，又看了一眼王德发，“而且，他学习成绩很好，上次数学考试还是年级第一。”
“年级第一？”
王德发冷笑一声，“那又怎么样？
穷成这样，连学费都拖欠，就是个没出息的人！
林晓梅，你不要被他迷惑了！
你可是干部子女，你要站稳立场！”
“王老师，我……”林晓梅还想说什么，却被王德发瞪了一眼，吓得不敢吭声了。
陈曙光看着林晓梅，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但很快又消失了。
他知道，在这个学校里，外表和家庭条件有时候比成绩更重要。
林晓梅能站出来说一句话，己经很不容易了。
“好了，今天的批判会就到这里。”
王德发看了看手表，然后挥了挥手，“陈曙光，你留下，其他人解散！”
学生们一哄而散，操场上很快就只剩下陈曙光和王德发两个人。
“陈曙光，你知道我为什么留你下来吗？”
王德发走到陈曙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不知道。”
陈曙光低声说。
“我告诉你，要想在学校里待下去，就必须好好攺掉你冷眼瞧人的倔性子，彻底认清自己的错误！”
王德发说，“否则，我随时可以让你退学！”
“我……我检讨。”
陈曙光咬了咬牙，再次低下了头。
王德发冷笑一声，转身离开了操场。
陈曙光站在原地，望着王德发的背影，眼中闪烁着仇恨的火焰。
他知道，自己在这个学校里，己经待不下去了。
他慢慢蹲下身子，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向了那面写着“努力学习，天天向上”的横幅。
石头砸在横幅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却没能砸掉那几个醒目的大字。
“成份不好……穿得破旧……”陈曙光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出了学校大门。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却没能给他带来一丝温暖。
他的身影，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很长，像是一个孤独的行者，走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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