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亚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与别的孩子不一样，是在五岁那年的秋天。
那天，院子里落满了枯黄的叶子，其他孩子正呼喊着在树下追逐，而伊利亚只能倚在窗前，呼吸急促，脸色苍白。
他的胸口像是埋藏着一头沉睡的野兽，时常翻滚搅动，让他痛苦得几乎晕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脆弱。
母亲总是温柔地抚摸他的额头，用柔软的绒毯将他包裹起来，父亲则一遍遍地测量他的脉搏，眉头深锁。
家里的每一个房间都弥漫着药草的味道，还有金属工具偶尔碰撞的清脆声。
父亲卡斯帕是全城最出色的机械师。
伊利亚记得，他的手指总是细长而灵巧，指甲下藏着顽固的黑色油渍。
卡斯帕的工坊在家后院，里面堆满了齿轮、铜管和形状奇异的零件。
伊利亚小时候喜欢偷偷溜进去，坐在角落里，看父亲弯腰伏案，焊接、组装那些闪闪发光的小玩意儿。
可自从伊利亚的病情愈发严重以后，卡斯帕就很少再让他靠近工坊。
“你要保护好自己的心脏。”
卡斯帕常常这样叮嘱他，眼神里有沉重的忧虑，“你比任何人都脆弱。”
伊利亚不明白，只觉得胸口的痛楚越来越难以忍受。
有时他会在夜里惊醒，听见自己的心跳缓慢得几乎停滞，像一台快要熄火的老机器。
一天深夜，伊利亚忽然感到胸口剧痛，几乎无法呼吸。
他隐约看到父母在昏黄的灯光下慌乱地奔走，母亲忍不住流泪，父亲却咬紧牙关，眼神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只能用那个办法了。”
卡斯帕低声说道。
伊利亚昏昏沉沉地被抱进工坊。
空气里弥漫着金属与机油的味道。
卡斯帕打开一个沉重的铁箱，从里面取出一个奇特的装置。
那是一颗用铜和银制成的心脏模型，里面嵌着精密的齿轮和缓慢跳动的红色水晶。
伊利亚只记得父亲的手在他胸口忙碌，冰冷的触感和剧烈的疼痛交织在一起，最终，他陷入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当伊利亚再次睁开眼睛时，天己大亮。
母亲坐在床边，泪痕未干，父亲则疲惫地靠在椅子上，看着他，眼里满是复杂的情感。
“你会没事的。”
卡斯帕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你拥有了一颗新的心脏。”
伊利亚低头看见自己的胸口缠绕着厚厚的绷带，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咔哒、咔哒”的机械声。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胸前，感受到一阵微微的震动。
那不是普通的心跳，而是机械运转的节奏。
他很快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呼吸顺畅多了，西肢也有了力气。
可每当夜深人静，他就能听见那颗钢铁心脏在体内不知疲倦地跳动，带着异样的节奏。
父亲告诉他，这颗机械心脏是他毕生的心血。
卡斯帕的眼神中有骄傲，也有隐隐的不安。
“这只是个开始，伊利亚。
你会慢慢适应的。”
刚开始的日子里，伊利亚的世界仿佛重新焕发了光彩。
他终于可以跑到院子里，跟邻居的孩子们一起玩耍。
他的笑声回荡在老房子之间，母亲的脸上重现久违的笑容。
可很快，他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有一天午后，伊利亚和几个孩子在河边玩水。
阳光照在他的胸口，衬衫下的金属边缘若隐若现。
一个男孩无意中撞到他，感受到那坚硬的触感，惊讶地叫了起来：“你胸口里藏了什么东西？”
其它的孩子也围拢过来，有人拉开了他的衣领，露出那道还未完全愈合的伤疤和银色的金属外壳。
孩子们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他不是普通人！”
“他心里有机器！”
“他是怪物！”
这些话像锋利的刀片刺进伊利亚心里。
他仓皇地跑回家，独自躲在房间里，不敢面对父母。
他用手捂着胸口，感受着那颗机械心脏的跳动，觉得自己仿佛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此后的日子里，伊利亚变得沉默寡言。
村子里的大人们开始对他指指点点，孩子们见到他就避开。
他在学校的角落里独自坐着，听着别人窃窃私语。
每当夜晚降临，他总是抱着膝盖缩在床上，听着胸腔里那永不停歇的“咔哒”声，脑海里反复回荡着那些刺耳的话语。
可父亲从未放弃他。
每当伊利亚陷入自我怀疑时，卡斯帕总会坐在他身旁，语气坚定地告诉他：“你与众不同，不是你的错。
你拥有的，是勇气和父爱的结晶。”
有时候，父亲会带他去工坊，让他帮助修理一些简单的机械。
伊利亚慢慢学会了如何分辨齿轮的大小，如何用最小的力气让机器重新运转。
他发现，机械的世界是如此精确而有序，和外面的世界完全不同。
只有在工坊里，他才觉得自己是被接纳的，是完整的。
一年又一年过去，伊利亚的身体在钢铁心脏的支撑下渐渐强壮起来。
他的脸庞不再苍白，步伐也变得坚定有力。
尽管村子里的人仍带着怀疑和畏惧的目光看他，但伊利亚学会了不再在意。
他明白，那颗跳动的机械心脏，是父亲用爱与勇气，为他打造的奇迹。
而在每一个静谧的夜晚，伊利亚都会抚摸着胸口，听着那不属于常人的心跳声，在孤独与希望交织的世界里，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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