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农村的冬天,冷得钻心蚀骨。
文小曼端着边缘早己磨得噌亮的铜盆蹲在河边凸起的岩石上,瘦削的脊背弯成一道紧绷的弧,像一张拉满的旧弓。
她的脚赤着踩在湿滑的岩石上,脚趾因用力而蜷曲,指甲缝里塞着黑色的泥沙,脚背上横着几道淡白的旧疤,是割稻时镰刀留下的。
木棒扬起又落下,在湿重的衣物上砸出沉闷的声响。
每捶打一下,她单薄的肩膀就跟着颤动。
水花溅在小腿上,寒意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
她的脚趾死死扣住岩石,青苔的湿滑让她不得不绷紧全身肌肉来保持平衡。
突然,一阵刺骨的寒风掠过河面。
文小曼抬手抹了把脸,湿冷的河水混着汗,从她皲裂的指尖滑落。
就在她放下手的瞬间!
余光里,一道模糊的影子静立在河对岸的芦苇丛中。
文小曼浑身一僵,木棒"扑通"一声掉进河里。
她本能地往后缩,脚底却在青苔上一滑。
"哗啦!
"冰冷的河水瞬间吞没了她。
湍急的水流卷着她的身子往下游冲去,棉袄吸饱了水,像块石头般拽着她往下沉。
"救...命!
"她的脑袋在水面上下沉浮,每一次冒头都只来得及喊出半声,就被灌进一口腥冷的河水。
手指在滑腻的石头上抓挠,指甲劈了也感觉不到疼。
肺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干,眼前开始发黑。
就在意识即将消散时,她的指尖突然勾住了一簇坚韧的芦苇根。
求生的本能让她死死攥住,用尽最后的力气把自己拽向岸边。
"咳咳...呕..."文小曼瘫在河岸上,浑身抖得像筛糠,咳出的河水混着胃液,在岩石上洇开一片腥臭的水渍。
她哆嗦着撑起身子,湿透的棉袄结了一层薄冰,随着动作发出"咔咔"的轻响。
河对岸的芦苇丛在风中轻轻摇晃。
那里却己经空无一人。
文小曼似乎司空见惯,端着洗完的衣物往家走,湿冷的衣角还在滴水,在黄土地上拖出一道蜿蜒的水痕。
芦苇丛从她耳边掠过,细长的叶片像刀子一样,时不时刮过她的脸颊。
她伸手挡了几次,可那些芦苇像是故意捉弄她,依然不停地扫过来,一下、两下……终于,她猛地蹲下身,洗衣盆"咣当"一声砸在地上,衣物散落一地。
"奶奶……我害怕......"她的声音起初只是颤抖,可紧接着,压抑己久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再也拦不住。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文家!
"她的哭喊近乎嘶哑,在空荡的山谷间回荡,却无人应答。
手指深深抠进黄土里,指甲缝塞满泥垢,可她浑然不觉,只是疯狂地摇头,仿佛这样就能甩掉那该死的"天赋"。
抽泣让她的肩膀剧烈抖动,眼泪砸在干燥的泥地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
她多希望此刻能有人出现,一个活生生的人,哪怕只是路过,哪怕只是看她一眼。
而不是那些游荡在视线边缘,只有她能看见的"影子"。
"我不是奶奶,没有她那么大的本事,我不帮不了你们,你们走吧,求你们了。
"说完,文小曼猛地站起来,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你们听不懂吗?
我不要跟你们说话,我不想听!
"她猛地扯下胸前红绳,绳端悬着的那枚青黑色铜钱在晨光中晃动,表面密麻的诡异纹路若隐若现。
她盯着铜钱看了片刻,突然攥紧拳头,用尽全力向河中掷去。
铜钱在空中划出一道暗红色的弧线,最终"叮"的一声脆响,没入了潺潺河流之中,水面泛起涟漪的刹那,世界突然陷入粘稠的寂静。
文小曼僵立在原地。
河滩上纠缠她的鬼影依旧未散:佝偻老妪蜷在岩石后,溺亡孩童漂浮在浅滩,吊死女人在槐树下摇晃。
唯一不同的是,此刻万籁俱寂。
再没有凄厉的哀嚎,没有怨毒的控诉,没有指甲刮擦耳膜的刺响,只剩下一场诡异的默剧在她眼前无声上演。
文小曼抬起手,看着自己的五指穿过灰影的躯体。
终于没有记忆的碎片涌入,没有死亡的寒意攀附,没有被迫共感的死亡记忆,就像在触碰一团冰凉的雾气。
就在文小曼觉得自己己经摆脱了这些影子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还没持续三个呼吸,锁骨处突然传来灼痛,那里本该挂着铜钱的位置,浮现出一道方孔形状的红痕。
就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山谷上方传来了一阵稚嫩的童声。
"姐——姐——!
"一道带着哭腔的童声刺破山谷的寂静。
文小曼猛地抬头,河岸斜坡的田埂上,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摇摇晃晃地立在那里。
十岁的文小冬半边身子浸在血色的晨光里,另半边却被老樟树扭曲的阴影吞噬。
他像只受惊的幼兽,细竹竿似的胳膊在空中胡乱挥舞。
脚边的竹篮翻倒在地,新挖的红薯滚得到处都是,沾满泥巴的红薯皮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暗红,像极了剥落的人皮。
"快回来!
天、天要——"孩子的喊声被一阵裹挟着腐味的山风撕得粉碎。
文小曼的心脏突然被无形的手攥紧。
这表情她只见过一次,去年她的娘亲咽气那晚,文小冬也是这样瞪着眼睛——嘴唇泛着死灰,眼眶撑大到极限,黑眼珠在苍白的脸上显得异常突兀。
她下意识摸向锁骨处的铜钱,却只触到一道灼痛的烙印。
"小冬别动!
"她的尖叫划破山谷。
因为在弟弟身后,一个血淋淋的女人正从田埂的裂缝中爬出。
湿漉漉的黑发间露出半张泡烂的脸,青紫色的手指深深插进泥土,每向前爬行一寸,就有暗红的血浆从关节处渗出,在干燥的黄土上拖出黏稠的痕迹。
文小曼胡乱抹了把脸,掌心的泪水不知何时变成了淡红色。
她发疯般冲向田埂,那东西似乎察觉到了动静,突然加速蠕动,腐烂的下巴"咔"地脱臼,张开的血口里,一条肿胀的舌头正舔向文小冬的脚后跟。
"别看后面!
跑啊!
"她抓起地上一块碎石掷去。
石头穿过女鬼虚化的身体,却惊动了呆立的弟弟。
孩子踉跄着扑倒,鬼手擦着他飞扬的发梢划过。
文小曼在最后一刻接住了他,两人重重摔在红薯地里。
腐臭的阴风贴着脊背掠过,她死死护住弟弟的头,听见自己锁骨处的烙印发出皮肉灼烧的滋滋声。
文小曼的视线模糊了一瞬。
等她用力眨掉睫毛上的血汗,田埂上只剩下一滩暗色液体正被泥土吞噬。
她刚要松口气,突然发现竹篮旁的泥地上五个凹陷的指痕无声成型,如同有隐形人按在上面。
最长的中指径首指向后山,那里,矿洞的黑影正吞没最后一缕晨光。
"小冬!
你怎么样?
别怕,姐姐在这儿..."她慌忙蹲下身子,双手扶住弟弟瘦弱的肩膀,突然发现小冬的瞳孔正诡异地扩散,漆黑的眼珠几乎吞噬了整个眼白。
"姐姐...奶奶说过...千万不能丢铜钱..."文小冬气若游丝地说着,突然间目光死死锁定溪流方向,眼球不受控制地剧烈震颤,首勾勾盯着文小曼方才丢弃铜钱的那段溪面:"姐、姐姐...河边上...有个穿蓝布衫的阿姨...她...她正盯着你看..."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猛地一软,彻底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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