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海市，黄昏。
粘稠的暖色光线穿过摩天楼的缝隙，将整座城市切割成明暗相间的几何形状。
浮空车流在既定轨道上无声滑行，像一群循规蹈矩的金属游鱼。
而在下方，凌溯正沉浸在另一个人的世界里，一个比现实更光怪陆离，也更脆弱的世界。
他的意识正漂浮在一片深红色的海洋中。
这不是真正的海，而是由恐惧、愤怒与绝望构筑的情感聚合体。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心跳混合的腥甜气味，每一次“呼吸”，都让凌溯感到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这里是赵启明，宏星集团前任总裁的记忆。
三天前，这位商业巨子在他位于城市之巅的办公室里，用一把古董手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没有遗书，没有征兆，只留下了一个震惊的商业帝国和一头雾水的家人。
“凌先生，有发现吗？”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凌溯的脑海中响起，是他的助手林娜通过神经连接设备发来的问讯。
“还在核心区外围，情绪污染非常严重。”
凌溯的意识体冷静地回应。
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潜水员，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翻涌着负面情绪的暗流。
这些暗流一旦触碰，就会将他的意识卷入其中，体验到记忆主人最极致的痛苦，甚至可能导致精神同化，永远迷失在这里。
作为新海市最顶尖的“记忆调律师”，凌溯的工作就是潜入这些破碎、混乱、甚至危险的记忆图景中，寻找委托人需要的“真相”。
或是寻回一份遗忘的合同密码，或是修复一段创伤后的美好回忆，又或是像今天这样，调查一桩……死亡的根源。
赵启明的家人不相信他是自杀，他们声称，赵启明在死前一周变得极其古怪，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们怀疑，他的记忆被动了手脚，而忆晶科技时代的谋杀，早己不需要见血的刀。
凌溯的意识体穿过一片由无数扭曲面孔组成的风暴墙，终于抵达了记忆的“静区”。
这里的景象不再是抽象的情感奔流，而是具象化的场景。
一个奢华的办公室，落地窗外是繁星般的城市夜景。
年轻的赵启明意气风发，正在签署一份文件。
这是成功的记忆，稳定而清晰。
凌溯像一个幽灵访客，穿行其中，观察着每一个细节。
墙上的电子钟、桌上的咖啡渍、男人嘴角的微笑弧度……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
他将这些场景进行时间轴排序，试图构建出赵启明死前一周的行为轨迹。
一天、两天、三天……记忆的片段如电影般流畅地播放着。
赵启明的生活规律得像一台精密的机器，会议、应酬、家庭晚餐，没有任何异常。
首到他“看”到一周前，也就是赵启明自杀前七天的那个下午。
场景依旧是那间办公室。
赵启明坐在沙发上，对面……没有人。
凌溯皱起了眉头。
这很奇怪。
记忆是主观的，但很少会出现这种“空缺”。
赵启明当时在和人交谈，他的口型、表情、肢体语言都证明了这一点。
但他的对面，只有一个空荡荡的沙发，仿佛他在与空气对话。
“林娜，放大赵启明对面区域的环境参数，深度扫描。”
凌溯下达指令。
“正在扫描……凌先生，没有检测到任何生物或物理信息残留。
从记忆数据层面看，那里就是空的。”
凌溯的意识体缓缓飘到那个空沙发前。
他伸出手，试图触摸沙发的皮革表面。
指尖传来的，却不是预想中的温润触感，而是一种……冰冷的、如同触摸光滑玻璃的感觉。
更诡异的是，他的“指尖”下方，本应是沙发纹理的地方，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数据乱码，像电视机上转瞬即逝的雪花。
他蹲下身，将自己的“视角”调整到与地面齐平，仔细观察着沙发与地板的连接处。
就在那里，他发现了一条几乎无法察觉的“接缝”。
那不是物理上的缝隙，而是数据层面的。
就好像一张完美的照片，被人用最高明的技术抠掉了一块，再用周围的背景像素天衣无缝地填补了上去。
可无论技术多高明，天补和原生之间，总会有一道无法消除的边界。
凌溯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不是记忆的自然遗忘或模糊。
遗忘会在记忆图景上形成雾状的空洞区，或者干脆让整个场景崩塌。
而眼前这个，是外科手术般精准的……切除与覆写。
有人从赵启明的记忆里，生生挖走了一个“人”，然后用完美的伪装掩盖了痕迹。
是谁？
凌溯将注意力集中在那条数据接缝上，试图解析其构成。
他调动起自己全部的精神力，像用一根无形的探针，小心翼翼地刺入那微小的裂痕。
瞬间，一股截然不同的信息流涌入他的感知。
那不是赵启明的记忆。
那是一种……标记。
一个冰冷的、充满非人逻辑的、由无数个微小几何符号组成的复杂印记。
它像一个病毒，寄生在赵启明记忆的底层，安静地潜伏着。
凌溯试图捕捉这个标记的完整形态，但那个标记仿佛拥有自己的“意识”，立刻开始自我消解。
凌溯只来得及看清它的核心——一个由三个同心圆和一道贯穿中心的首线构成的奇特符号。
下一秒，整个记忆世界剧烈地颤抖起来。
深红色的情感海洋倒灌而入，办公室的墙壁像融化的蜡一样开始剥落，扭曲的人脸再次浮现，发出无声的尖啸。
“凌先生！
目标记忆正在崩溃！
精神同化指数急速上升！
请立刻撤离！”
林娜焦急的声音在脑海中炸响。
凌溯没有动。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那个正在消失的符号。
因为那个符号，他见过。
在他的脑海深处，那片被他称之为“故乡”的、十五岁之前的记忆空白地带里，时常会闪过一些无法理解的幻象。
破碎的白色房间、冰冷的金属器械、以及……这个一模一样的，由三个同心圆和一道首线构成的符号。
它像一个刻在灵魂上的烙印，一个他追寻了十年却始终无法解读的谜。
为什么？
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死者的记忆里？
这个不存在的房客，究竟是谁？
他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强烈的冲击感传来，凌溯的意识被强制弹出。
他猛地睁开眼睛，呼吸急促，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眼前是自己工作室熟悉的天花板，柔和的灯光刺得他眼睛有些发痛。
他坐起身，从连接躺椅上拔下脑后的神经探针。
一旁的林娜立刻递上一杯温水。
“你还好吗？
刚才你的脑波波动太剧烈了，我只能强制中断连接。”
林娜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凌溯没有回答，他接过水杯，手却在微微颤抖。
他闭上眼，那个符号的形状依旧清晰地印在视网膜上。
它不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象，而是变成了冰冷的、致命的现实。
这不再仅仅是一桩委托了。
“林娜。”
凌溯的声音有些沙哑，“帮我查一个人，或者说……一个代号。
在新海市的地下数据黑市里，找一个最顶尖的情报贩子。”
“什么样的情报贩子？”
凌溯睁开双眼，瞳孔深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决绝。
“一个……能给我解释那个‘幽灵标记’从何而来的人。
去查，代号‘夜星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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