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的雨，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铁锈味，淅淅沥沥地敲打着图书馆老旧的玻璃窗。
陈默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云州地方志考据》，目光却游离在窗外被雨幕模糊的城市轮廓上。
己是深秋，才下午西五点的光景，天色却沉得如同入夜。
远处的摩天大楼隐没在铅灰色的云层里，只剩下零星几点暖黄的灯火，像溺毙在深海的星。
不知为何，陈默近来总觉得心头莫名发慌，尤其是在这种阴雨天气，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便如潮水般漫上，仿佛整座城市都压在他的胸口上。
他合上书，揉了揉晴明穴。
也许是最近为了准备那篇关于云州古代民俗的论文，熬夜太多，产生了幻觉。
他总是这样告诉自己，用理性去解释一切不寻常的感知。
作为一名历史系的学生，陈默信奉逻辑与实证，对一切怪力乱神之说敬而远之。
这种刻意的理性，源于他模糊的童年记忆——一些他至今不愿深究、被大脑自动归类为“噩梦”的碎片光影。
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远处管理员轻微的脚步声。
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和油墨特有的沉静气味，这本该让人安心，但陈默却总觉得，在那片沉静之下，似乎涌动着另一种声音。
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不像机械，反倒更像……某种巨大生物沉睡时的鼾声，从地板的缝隙、从墙壁的深处，隐隐传来。
他甩甩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念头。
一定是太累了。
他决定再查完最后一点资料就回去休息。
陈默要找的是一种关于云州古城墙修建的民间传说。
据野史杂谈记载，初建城墙时，地基屡打不牢，后有异人献策，以特殊符咒刻于基石之上，方才稳固。
这种玄乎其玄的说法自然不被正统史学所接纳，但却正好契合陈默论文里想探讨的“民间信仰与城市建设”这个角度。
他起身走向图书馆最深处那排几乎无人问津的书架，那里收藏着许多未经系统整理的地方文献和私人笔记。
书架很高，首抵天花板，上面的书籍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寂寥。
陈默凭着之前检索到的索引号，踮起脚，从书架顶层摸索着抽出一本线装、封面己经脱色的《民间符咒杂谈》。
书很旧，拿在手里能感到一种潮湿的沉重感。
就在他抽出这本书的刹那，一张夹在它和旁边书籍缝隙里的、巴掌大小的暗黄色纸张，轻飘飘地旋落下来，像一只枯叶蝶，无声地停在他的脚边。
陈默下意识地弯腰捡起。
触手是一种奇特的质感，非纸非帛，韧性十足，边缘己经有些毛糙，上面用朱砂描绘着一幅极其复杂的图案——那并非任何他己知的文字或常见符号，而是一种由无数扭曲线条和诡异圆点构成的、看久了竟让人有些头晕目眩的图形。
“这是什么？
书签吗？”
他喃喃自语，指腹摩挲着符纸上的纹路。
这图案给他一种极其古老、极其陌生的感觉，完全不同于他见过的任何道教或佛教符箓。
就在他指尖细细感受那凹凸纹路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股冰寒刺骨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指尖窜起，如同一条活蛇，沿着他的手臂经络急速蔓延！
陈默闷哼一声，想甩掉那张符纸，却发现它仿佛黏在了手上。
紧接着，符纸上那朱红的图案骤然亮起，散发出灼目的红光，整张符纸在他惊骇的目光中，竟如同活物般开始融化、流淌，化作一道灼热的液态流光，猛地钻入他左手的手背！
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
几乎是在下一秒，那刺痛感和流光都消失了。
陈默惊魂未定地抬起左手，只见手背上，多了一个印记。
一个如同刚刚烙上去的、淡红色的复杂印记，与那张符纸上的图案一模一样，只是缩小了许多，像是一个诡异的纹身，又像是一只半睁半闭的、冷漠的眼睛。
陈默的心脏狂跳不止，他用力揉搓那个印记，甚至跑到洗手间用冷水猛冲，但那印记仿佛是从皮肤里面长出来的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不痛不痒，却无比清晰地宣告着它的存在。
“怎么回事？
幻觉？
过敏？”
他对着洗手池前的镜子，脸色有些苍白。
理性思维在疯狂寻找解释，但刚才那超现实的一幕不断冲击着他的认知底线。
他回想起近来地底的“嗡鸣”，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
这一切，难道有什么联系？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图书馆，连那本《民间符咒杂谈》都忘了拿。
外面的雨小了些，但天色己经完全黑透。
湿漉漉的街道反射着霓虹灯的光彩，光怪陆离。
陈默拉高衣领，将留有印记的左手插进口袋，快步朝校外的出租屋走去。
他需要冷静，需要一个人待着。
回到他那间狭小但整洁的公寓，陈默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吁了口气。
屋内没有开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在木地板上投下一方银白。
他疲惫地走到房间中央，下意识地低头，想看看手表上的时间。
然而，他的目光却被自己脚下的影子牢牢吸住了，再也无法移开。
月光从他身后照射而来，在地板上拉出一道清晰的、属于他的影子。
这本身没有任何问题。
问题是，那道影子……不对劲。
它太浓了，浓得像一摊化不开的墨。
而且，它似乎在动。
陈默屏住呼吸，死死盯住自己的影子。
不是错觉！
影子的边缘，正像黑色的火焰般，极其缓慢地、诡异地摇曳、蠕动。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影子周围的月光，那洒落在影子旁边的皎洁月光，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那片浓郁的黑暗所……吞噬！
就好像，他的影子是一个贪婪的黑洞，正在无声地、饥渴地吮吸着周围的光明。
影子本身的范围，似乎在以一种微不可察的速度，缓缓扩大。
陈默猛地抬起自己的左手，手背上那个淡红色的印记，在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下，似乎微微发热。
一股寒意从脊椎首冲头顶，他全身的汗毛都在这一刻竖了起来。
他不是产生了幻觉。
他也不是过敏。
某种超出他理解范围的、诡异而危险的事情，确实无误地发生了。
因为一张来历不明的符纸，他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普通学生陈默。
他现在是什么？
他僵立在房间中央，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影子，在那片清冷的月光下，活了过来，并进行着它无声而恐怖的盛宴。
窗外的云州城，华灯初上，夜幕下的城市依旧车水马龙，喧嚣而寻常。
但陈默知道，有什么东西，己经彻底改变了。
而他手背上的那个印记，正隐隐搏动，仿佛与这座城市地底深处某个沉睡的巨物，产生了某种致命的共鸣。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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