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一道灰色的帘幕，将青石镇笼罩在朦胧之中。
林晓月摇上警车的车窗，雨刷器在玻璃上划出两道半弧，又迅速被新的雨滴覆盖。
她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自己。
齐肩的短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贴在脸颊上。
那双总是被警校教官称赞“过于锐利”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疲惫。
伸手从副驾驶座上拿起警帽，指尖在徽章上停留了一瞬，这才推开车门。
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肩章。
“林警官是吧？
欢迎来到青石镇。”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从派出所门口传来。
晓月抬头，看见一个穿着旧皮夹克的中年男人站在屋檐下。
他约莫五十岁上下，鬓角己经花白，脸上带着一种长期基层工作磨砺出来的随和与倦怠。
“周警官？”
晓月快步走上台阶，与他握手，“市局刑侦支队林晓月。”
周国栋——青石镇派出所的副所长，打量着她年轻却沉稳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他原本以为市局会派个经验更丰富的男警官来处理这起跨市流窜盗窃案。
“叫我老周就行。”
他笑着点头，侧身引她进门，“雨这么大，先进来喝口热茶。
案子的事不急。”
派出所不大，装修陈旧，但收拾得干净整齐。
几个民警看见老周带着个年轻女警进来，都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听说这伙贼专门挑偏远村镇下手，己经流窜三个市了？”
老周递过一杯热茶，问道。
晓月接过纸杯，指尖传来的温热让她稍稍放松。
“是的。
他们专挑留守老人多的村子，利用老人们记不清、说不明的特点，以检修水电为名入室盗窃。
目前掌握的涉案金额己经超过二十万。”
她说话时语速平稳，条理清晰，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案件材料铺在桌上，手指准确地点在几个关键时间节点上。
老周看着她熟练的动作，暗暗点头。
这姑娘不像表面上那么稚嫩。
“我们镇最近确实接到几起类似的报案，”老周翻看着自己的接警记录，“主要集中在镇东头的几个村子。
老人们都说是一伙穿工装的人，开着白色面包车。”
“能带我去最近的案发现场看看吗？”
晓月问道，目光己经投向窗外，“雨小了些。”
老周有些意外：“现在？
不等雨停吗？”
“受害者等不起。”
晓月将材料收进防水文件夹里，重新戴上警帽。
老周不再说什么，只是多看了她一眼。
案发现场在离镇上五公里的一个小村庄。
受害者是一位独居的七十多岁老人，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存放在铁盒里的三千多元现金和一对银镯子不翼而飞。
晓月仔细勘查了现场，在院墙外侧发现了几处模糊的轮胎印，蹲在雨中用相机拍了好几张照片。
又耐心询问了老人事情经过，尽管老人因口齿不清和耳背，沟通十分困难。
“他们...他们说修水管...”老人颤巍巍地指着厨房方向，“我就去倒杯水，回头就看见他们在翻我柜子...”晓月轻轻握住老人的手：“奶奶，您慢慢说，还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吗？”
老周站在一旁，看着晓月半蹲在老人面前，耐心引导的样子，与刚才那个雷厉风行的女警判若两人。
离开老人家时，雨又大了起来。
晓月站在警车旁，没有立即上车。
她的目光越过村庄，望向远处被雨雾笼罩的群山，眼神忽然变得有些空洞。
“怎么了？”
老周问道。
晓月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什么。
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回程路上，两人交流着案件细节。
在路过镇上一处十字路口时，晓月突然喊道：“停车！”
老周下意识踩下刹车：“怎么了？”
晓月没有回答，她的目光牢牢锁定在车窗外——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提着菜篮子穿过马路。
老人身形瘦小，背微微佝偻，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罩衫，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
雨幕之中，那张脸一闪而过。
但就是这一眼，让晓月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那张脸...那双眼睛...七岁那年的夏天，也是这样一个雨天。
哥哥牵着她的手从学校回家，一个面容和蔼的阿姨撑伞走过来，递给她一串红得发亮的糖葫芦。
“小朋友，下雨了，阿姨送你们回家好不好？”
她记得哥哥犹豫了一下，但看她吃得开心，就点了点头。
那个阿姨的笑容，那双看似温柔实则冰冷的眼睛...就是这张脸。
十五年了，她从未忘记。
“林警官？”
老周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拽回。
晓月猛地回过神，再看向窗外，那个老妇人己经消失在巷口。
“刚才那个老人...您认识吗？”
她尽力保持声音平稳。
老周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哦，你说赵婆婆啊？
镇上的人都认识她。
赵素芬，孤寡老人，在青石镇住了十几年了，人挺和善的。”
“赵素芬...”晓月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警车重新启动，驶向派出所。
晓月靠在车窗上，雨水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蜿蜒的痕迹，就像她此刻混乱的思绪。
是她吗？
那个夺走她哥哥，毁了她家庭的女人？
还是只是长得相似？
毕竟己经过去了十五年...回到派出所，晓月以整理案件材料为由，独自留在办公室。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打开了那个加密文件夹。
里面只有一张扫描的老照片——一个七岁男孩，穿着干净的海魂衫，缺了一颗门牙，笑得灿烂。
旁边是警方根据她和父母描述绘制的人贩子模拟画像。
画像上的女人，与今天看到的那个老妇人，眉眼间有着惊人的相似。
晓月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青石镇的雨还在下，但这场雨冲刷的，己不仅是街道上的尘土。
还有一段被时光掩埋了十五年的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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