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三声，天光未亮。
林野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动作熟练地将薄被叠得整整齐齐。
初秋的晨雾带着沁人的凉意，从木窗的缝隙里钻进来，让屋里仅存的那点暖意也散了个干净。
他套上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走到外间。
灶膛里的火昨夜就熄了，只剩一点余温。
爷爷的房门紧闭着，里面传来均匀悠长的呼吸声。
林野嘴角微微扬起一丝笑意，爷爷总是说他年纪大了觉少，可每回自己起床时，爷爷都还睡得沉。
他轻手轻脚地舀了半瓢凉水，就着墙角水缸里的水洗漱了一下，冰冷的水激得他一个激灵，残存的睡意顿时一扫而空。
随后，他从门后拿起一个半旧的背篓，一把磨得锃亮的药锄斜插在背篓里，又抓过桌上用布包好的两个杂面馍馍塞进怀里，这才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融进了门外浓得化不开的晨雾里。
云雾村，名副其实。
村子像是被老天爷随手丢进了西南群山的褶皱里，一年到头，大半时间都笼罩在湿漉漉的雾气中。
一条勉强能容牛车通行的土路，弯弯绕绕地通向山外，是村子与外界唯一的联系。
此刻，整个村子还在沉睡。
青灰色的瓦片上凝着露水，偶尔滴落，在石板路上溅起细微的声响。
土路两旁的木屋黑黢黢的，像一头头匍匐休憩的巨兽。
只有村东头老张家灶房里透出一点微弱的火光，伴随着拉风箱的呼哧声，那是张婶在给即将进山狩猎的男人们准备干粮。
林野没往村东头走，他熟门熟路地拐上了一条通往村后大山的小径。
这条路他走了十几年，闭着眼睛都不会错。
脚下的碎石和泥土被露水打湿了，有些滑，但他步伐稳健，身形在崎岖的山路上起落，如同山间灵巧的猿猴。
背篓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里面的药锄和几样小工具碰撞，发出规律的轻响。
这是他每天的活计——进山采药。
山里气候独特，加上人迹罕至，生长着不少外面难得一见的药材。
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多半靠这些山草药医治。
爷爷是村里公认的采药好手，也是半个郎中。
林野自打懂事起就跟在爷爷屁股后头满山跑，辨识草药、炮制药材的手艺，早己青出于蓝。
越往山里走，雾气越发浓重。
参天古木的枝叶遮天蔽日，使得林间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腐叶和某种不知名野花的混合气息，湿润而清新。
林野深深吸了口气，胸腔里满是山林独有的味道，这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他今天的目标是后山一处人迹罕至的崖壁，那里背阴潮湿，常年生着一种对治疗风寒咳嗽有奇效的“七星草”。
前几天邻村嫁过来的新媳妇染了风寒，咳得厉害，他答应今天送些新鲜的七星草过去。
山路越来越陡峭，有些地方需要手脚并用才能攀爬。
林野却如履平地，偶尔伸手抓住垂下的藤蔓借力，身形几个起落便能蹿上一段陡坡。
他的眼睛像鹰隼一样锐利，扫过路边的草丛、石缝，不放过任何一株有价值的药草。
看到常见的止血藤、清热用的金银花，他会顺手采下，但并未停留，他的主要目标还是那更为珍贵的七星草。
约莫走了一个多时辰，天色渐渐亮了一些，虽然林间依旧昏暗，但雾气开始慢慢变薄。
前方传来隐隐的水声，是一条从山顶流淌下来的溪涧。
跨过这条溪涧，再往上爬一段，就是那处生长七星草的崖壁了。
溪水冰凉刺骨，清澈见底。
林野蹲下身，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又就着水吃了一个杂面馍馍。
他靠在一块长满青苔的大石头上休息，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溪涧对岸那片更加幽深茂密的林子。
那是村人口中的“后山禁地”。
据说很久以前，有胆大的猎户进去过，却再也没出来。
老人们说里面藏着吃人的山精鬼怪，还有能让人迷失方向的“鬼打墙”。
久而久之，除了像林野爷爷这样为了寻找稀有药材偶尔会冒险靠近边缘地带的老采药人，再没人敢轻易踏足。
林野从小听着这些传说长大，对那片神秘的林子既有敬畏，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爷爷每次从禁地边缘回来，总会带回一些极其罕见、甚至医书上都没有记载的草药，但也总会沉默好一阵子，眼神里带着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有一次，他忍不住问爷爷，禁地里到底有什么。
爷爷只是摩挲着手里那枚从不离身的、刻着古怪云纹的古玉，望着远处的群山，幽幽地说：“野娃子，这山啊，藏着的东西，比我们知道的要多得多。
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休息够了，林野起身，正准备继续赶路，目光却猛地被溪涧对岸的一抹异色吸引。
在禁地边缘，靠近溪水的一块黑色巨石旁，生长着一株他从未见过的植物。
那植物约半尺高，通体翠绿欲滴，叶片呈奇特的螺旋状生长，最顶端结着一颗龙眼大小、圆润饱满的青色果子。
最奇异的是，那果子在逐渐透过薄雾的熹微晨光下，竟然隐隐散发着一种极其柔和、近乎难以察觉的淡淡青光。
林野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他采药十几年，跟着爷爷几乎认遍了这方圆百里内所有的花花草草，却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植物。
它不像凡俗之物，倒像是……像是老人们故事里提到的仙草灵药。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想要跨过溪涧，去近前看个究竟。
他甚至能感觉到，怀里的某个东西似乎微微发热了一下——是错觉吗？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贴身戴着一块爷爷给的、材质非金非木的平安牌，并无异常。
去，还是不去？
禁地的传说在脑海里回响，爷爷的告诫言犹在耳。
但那株植物散发出的奇异气息，却又像一只无形的手，在轻轻撩拨着他的心弦。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一阵山风突然穿过林隙吹来，带来远处几声隐约的、不同于寻常鸟雀的尖锐鸣叫，打破了山林的寂静。
林野猛地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天色，决定先办正事。
那株奇异的植物，等采到七星草回来时，再看情况决定是否探查。
他压下心中的好奇和一丝不安，转身继续向生长七星草的崖壁攀去。
只是，那抹淡淡的青光，和风中带来的异样声响，却像种子一样，悄然埋在了他的心底。
山路愈发崎岖，但他脚步不停。
只是他并未察觉，在他身后，那片被称为禁地的幽深林子里，似乎有不止一双眼睛，正透过浓密的枝叶，静静地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
而此刻，云雾村依旧笼罩在清晨的宁静之中，谁也不知道，这片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群山，即将因为一颗不起眼的青色石子，和一个山村少年的命运交织，而掀起怎样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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