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咨尔温氏，礼部员外郎温兰语之女，年十六。
毓秀名门，幼承庭训；通晓诗书，工于女红；性行温婉，恪遵妇德。”
“今值大选，淑质贞静，着封为常在，赐居忘忧宫偏殿清韵阁。
尔其入侍椒庭，当谨守宫规，勤勉奉上辅上，毋负朕恩。”
“钦哉！”
温岁安躺在床上，脑海里浮现着册封当天的旨意。
这是她入宫的第一个晚上，明明殿选己经是一月前的事，如今回想起来还是后怕。
殿选当日——太后斜倚在铺着藕荷色软垫的凤座上，九凤朝阳金步摇的流苏并未完全垂下，而是松松挽了半圈。
她今日未着朝服，改穿绛紫色常服，领口绣着几株淡雅的秋葵，左手漫不经心地转动着羊脂玉佛珠。
“抬起头来。”
龙椅上，年仅二十一岁的新帝君广章并未穿明黄龙袍，而是一袭月白暗纹常服，领口袖沿绣着银线流云纹。
他头戴紫金束发冠，几缕墨发垂落在脸颊旁，冲淡了龙袍的威严，添了几分文人书卷气。
“这姑娘合朕眼缘，留牌子。”
温岁安悄悄抬头，却撞进那双深邃却温和的眼眸里。
龙椅上的天子正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浅淡的笑意，像冬日里初融的雪水，干净得让人心惊。
贵妃端坐于皇帝身侧的凤座，比皇帝更像这场选秀的掌控者。
她今日刻意穿了一袭月白绣银莲宫装，头上那顶九凤朝阳点翠冠垂落的珍珠流苏，每一粒都圆润饱满，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这是她用三年恩宠换来的“体面”，也是对所有秀女的无声警告：谁才是后宫真正的主人。
“秀女温氏这是怎么了？”
苏瑜静的声音像淬了冰的蜜糖，柔得发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抬手轻抚鬓边那支金步摇，步摇上的珍珠撞在一起，发出“叮”的轻响，瞬间打破了殿内的凝滞，“陛下金口玉言留了牌子，还不谢恩？”
温岁安深吸一口气，没有看贵妃，而是首接转向龙椅，双膝跪地——但她没有立刻磕头，而是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向君广章，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臣女温岁安，叩谢陛下留牌之恩。”
第二个头磕下时，她转向苏瑜静，行了个标准的宫礼：“多谢贵妃娘娘提醒！
臣女出身小吏之家，不懂宫廷规矩，今后还望娘娘多多教导。”
本以为入宫如同祖母口中所说，是来这皇宫大内享福的，可事实却给了温岁安当头一棒。
忘忧宫西侧的清韵馆，原是先帝废妃的旧居，去年刚翻修过。
站在雕花月洞门外，望着殿内那盏悬在藻井中央的琉璃灯——灯盏是新的，描金缠枝纹精致华美，可灯光透过蒙着薄尘的琉璃罩，落在冰裂纹屏风上，映出一片斑驳的光影。
殿内陈设处处透着“敷衍”：月洞窗外的湘妃竹帘边角己微微泛黄，青玉案上的蓝釉瓶插着几支半开的白梅，花瓣边缘带着蔫意，显然不是今晨新换的；最刺眼的是那方铺在地上的回纹青毯，虽织工精巧，却在靠近床榻的位置磨出了一道浅痕——这是给低位嫔妃用的“标准配置”，体面却无半分恩宠。
母亲当时所言入宫之人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自己却心存侥幸，看来还是太天真了。
温岁安下床，倚在月洞窗旁，指尖轻叩窗棂上新糊的桑皮纸。
雨丝斜斜穿过殿前海棠树，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水花。
殿内鎏金博山炉里沉香己尽，只余一缕青烟袅袅，与檐角铜铃的“叮咚”声交织成网。
“小姐，夜深了。”
冬儿端着热帕子进来，见她望着主殿方向出神，声音压得极轻，“贵妃娘娘今夜侍寝，那边……怕是到子时都歇不下。”
温岁安转过身，接过帕子拭了拭手。
帕子上的玫瑰露香气混着雨腥气，让她想起选秀时贵妃鬓边那朵重瓣牡丹——大红色，花瓣边缘用金粉勾了边，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睛发疼。
彼时贵妃倚在御座旁，指尖转着串东珠十八子，扫过新秀们的眼神像在看货架上的瓷器。
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湘钗捧着铜盆进来，发间银簪上的小流苏晃了晃：“主子，奴婢听小太监说，这届新秀里万才人的位分最高。
若您有心，可以多加注意。”
冬儿抬头瞧了瞧自己的主子，接过了擦完手的帕子。
“按规矩，秀女入宫后应去凤仪宫拜谒请安，只是如今宫中后位空悬，皇上亦是体谅各位主子，便免了此礼。”
“唉，如今刚刚入宫，最好的法子不过获得太后庇护，安居一隅。”
“按规矩，秀女入宫后也是要拜谒太后的，就算后位空悬，祖宗的规矩也不能废。”
温岁安缓缓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她决定明日去建章宫向太后请安，后面争取能在建章宫为太后做些差事，避开后宫的争斗。
第二日——温岁安站在建章宫朱漆大门外，晨光将鎏金匾额上的“建章”二字镀得发亮。
阶前缠枝莲纹砖缝里钻出几簇野草。
晨雾未散时，宫门鎏金铜钉凝着细密水珠，映出守门太监阴鸷的面容。
门楣上“建章”二字乃先帝御笔，墨色如铁，经百年风雨仍透着肃杀之气。
推门而入，甬道两侧汉白玉栏杆刻满云纹，每道纹路里都嵌着铜钱大小的夜明珠——这是太宗皇帝的元后孝端皇后在世时，命人从波斯进贡的“星子石”，夜半常泛幽光，似千百双眼睛窥视来客。
“主子真要进去？”
湘钗攥紧食盒，里头的梅花羹微微晃动，“听说太后喜静，平日连贵妃都少见……”正巧建章宫门口出现两个宫人的身影，温岁安认得其中一个是太后的贴身女官林静仪。
没等温岁安上前，便听到声音。
“这位小主是来向太后娘娘请安的吗？”
“臣妾忘忧宫常在温氏，特来向太后请安，望尚宫通传。”
温岁安福身行了个半礼。
林静仪缓步上前，距温岁安三步处停住，福身道：“奴婢建章宫尚宫林氏，给温常在请安。
太后正诵《金刚经》，请贵人随奴婢至偏殿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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