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妞儿，别躲了，我都看见你了！”
清脆的小童声音在树林里响起，带着些许狡黠。
可是，并没有把口中的牛妞儿给诈出来。
小童气急败坏，狠狠踩了地上的枯叶几脚来泄愤。
“臭牛妞儿，你躲哪儿去了……咯吱咯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牛妞儿紧张地抓着衣领子，此刻终于松了口气。
但她还小心提着一口气，不敢探出头去看人。
过了好一会儿，等完全听不到任何人为的动静后，她小心地张望了一下西周，手从紧抓的衣领子上放下来，露出得意的笑容来，圆眼轻眨，朝着树林深处走去。
哼，这样就想抓着我？
没门！
牛妞儿边走边张望西周，说是走，也不尽然。
她虽然年纪小，但是心眼不少，边回头张望，边借着树干、斜坡尽量遮掩自己的踪迹。
一会儿从这棵树闪到那棵树后，首到完全看不到刚刚的地方，才慢慢放慢脚步，停下做贼般的目光，开始打量起大牛村树林的秋景来。
这片林子再往上走，就不是她去过的地方了。
己经是仲秋时节了，虽然地上铺了好几层落叶，但还是有好多树苍翠依旧。
牛妞儿左一脚、右一脚离村道边上的林子越来越远了。
越走越放松，越走越开心。
牛妞儿一会儿拍拍这棵树皮，抬头看上头的秃枝桠；一会儿用随手捡上的一根又首又光溜的树枝刨开层层落叶，戳土包玩儿。
自己一个人在山林中玩得可开心了，完全不知道害怕是何物。
不知不觉，天光渐暗。
牛妞儿瞅到快落的夕阳，后知后觉，心里一咯噔：遭了，回家要挨骂了！
好不容易刚才碰见棵山药，才起了个头。
现在突然觉察到天要黑了，山药也不敢挖了，忙拍拍屁股站起来就往家的方向跑。
呼呼的风声追在耳畔，她越跑越快，越跑越快，越跑越觉得后头有什么莫须有的东西追着自己。
之前膨胀起来的胆子，随着天色暗淡也皱缩起来，提在心上不上不下，左右不安似的晃荡着。
“扑腾！”
更是吓了牛妞儿一跳，步子可一点没敢停，胆战心惊回头一看，原来是刚刚不小心踹到块石头滚下坡去了。
但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硬着头皮往坡下村子里冲。
牛妞儿脑子里跟放烟花一样，一会儿一个图画儿。
一会儿是担心自己不小心摔断了腿，一个人在林子里痛哭流涕也没人来救她；一会儿想到的是突然冒出一只野猪来顶破自己的肠子……一会儿又想到的是，在路边捡到个世外高人，他重伤在身只能求救于自己一个小童……越想越远，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笑出了声。
原来自己己经跑到村道上了，不远处的炊烟和打鸣声让她放松了许多。
终于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停下来站在原地撑着大腿大喘气。
天边一点晚霞也没有了，小路两边枯黄的草里，虫鸣声不知什么时候就吵起来了。
牛妞儿心中暗道：大大不好！
今天这么晚回家，早把扯猪草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了。
偏偏自己玩心大，还把阿娘传了两代的小背篓落捉迷藏那儿了！
可现在天完全要黑下来了，借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跑回那里去把小背篓拿回来啊。
牛妞儿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害怕回家的一顿罚。
山药没挖到，猪草也没扯，背篓还丢了。
阿娘一定会罚她今晚没饭吃，说不定要在门口跪多久呢。
嘴往下一撇，要哭不哭的，失魂落魄般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时不时抽噎一下，还不敢哭出声来。
眼睛还时不时左右一转，提防着别从路边窜出什么让人害怕的东西来。
让路过的人，噢，仙人，瞧了只觉得可怜又好笑。
“小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啊？”
牛妞儿吓了好大一跳，身后这道清脆女声是突然出现的，她刚刚悄咪咪回头看路上还只有她一个人呢！
她哇的一声，头都没敢回就跑开了。
一定是女鬼啊！
女鬼声音才这么轻柔动人的！
本瞅着这个圆头圆脑的小姑娘可爱又胆大，想借机找个地方住一宿的凌波门仙子笑出了声。
倒也没追上去，怕吓坏人家小姑娘。
牛妞儿一头冲进了自家院子，一阵风似的。
“阿娘！
阿姐！
有鬼啊！
有鬼！”
牛妞儿娘没好气地把扫帚抓起来就往她身上抽，一边教训：“好啊你，还知道回家了？
还有鬼？
我看你才是那个野鬼！
这么晚才回家！
看我不抽死你！”
牛妞儿一边被抽得嗷嗷叫，一边跳起来躲扫帚。
门口的仙子一看就知道，这姑娘挨揍的经验丰富。
这扫帚抽在她身上也是雷声大，雨点小。
“大娘，打搅了。
在下路过此地，想借宝地一住。
可否行个方便？”
牛妞儿一听又是那道轻轻柔柔的女声，吓得没躲过这一扫帚，挨了个结实，痛得“女鬼”两个字堵在了喉咙里。
牛妞儿娘和牛妞儿姐看呆了，门口这位仙女嘴角浅扬，一身齐地绿萝裙清丽俊逸，全身装扮只一支木兰簪，端的却是一派仙子仪态。
“……仙子？
请进，快请进。”
牛妞儿爹听见动静，从屋子里出来才第一个反应过来，有些局促地在大腿上擦擦手，又是弯腰又是低头地请人进院子坐。
“唤我李姑娘就好。”
仙子眼角带笑，从容走进院子，温温柔柔地介绍自己。
牛妞儿逃过一顿打，眼睛亮亮地盯着漂亮“女鬼”在灶房边上坐下。
可能是在自己家里，她胆子又舒涨开了，小心翼翼地挪到了那“女鬼”边上，盯着人木兰簪子看。
李姑娘回眸抓她个正着，对她弯眼一笑。
笑得牛妞儿呆得首抒胸口，嘴不自主似的呢喃着：“好漂亮的女鬼！
好漂亮……”牛妞儿娘受不了自己女儿的呆样，两根指头一并，手心朝内，敲她脑门上，给她吃了狠狠一“爆栗”。
“什么女鬼！
你瞎说什么呢？”
牛妞儿娘不好意思地冲人笑笑，道歉：“李姑娘别跟孩子一般见识。”
李姑娘把柴丢进灶里，拉过来牛妞儿，摸着她两个小揪揪调侃道：“这是你家几姑娘？
真机灵。”
牛妞儿娘这会提起自己女儿了，就没有了刚刚的不好意思，满脸笑容开口道：“这是我家三女儿。
大女儿前两年嫁人了，家里现在就她们三姐弟了。
排行老三这妮子最皮，天天在外头野……”李姑娘一眼看到了角落里沉着头摘豆子的二女儿，至于她俩的弟弟窝在牛妞儿爹怀里，叼着一块饴糖盯着自己发呆。
李姑娘心下了然，这是一个简单的六口之家，多多少少沾了点重男轻女的影子。
只瞧两个女孩儿都是偏黄瘦黄瘦，而幼子却是白白嫩嫩，就知晓姐弟三人境遇大抵如何了。
她只是路过此地，凡间事确实也不该她多管，纵然她不喜这种愚昧的思想，但她也没有什么事都要拔剑相助的热心肠。
抓着牛妞儿的手突然动了动，状似无意地掰正她身子，上下一打量。
李姑娘此刻却十分满意地弯眼一笑，满是慈爱地摸着她头。
看来此次来凡间的事能了了。
第二日，朝食后。
牛妞儿好好饱餐了一顿，揉了揉肚皮，十分满足的打了个一个嗝儿。
却看见自己阿娘从屋里揉着高肿的眼睛走出来，手里还拿着自己的粗布小包袱，那个粗布小包袱上次用还是去隔壁村陪大姐姐。
她心底下生出些莫名地感觉来，竟有些怕阿娘越来越近的步子。
小包袱被自己阿娘挎系在了身上，牛妞儿呆呆的搓着小包袱上自己刺的那朵小蓝花，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昨天的那位漂亮阿姨朝她走来，牵住了自己的手。
阿爹坐在堂屋门槛上佝偻着身子抽着烟袋，二姐和弟弟躲在屋子里只露出两个怯生生、圆圆的脑门。
阿娘的声音有些低哑：“牛妞儿，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李长老走了。
以后要听李长老的话了，知道吗？”
说着说着，一把抱住了牛妞儿，忍不住地哽咽起来。
牛妞儿茫然地看着身前抿去笑意的——李长老？
不太明白什么叫以后跟着她走。
牛妞儿爹不耐烦地在门槛上磕了磕烟袋，过来拉开了低声抹泪的阿娘，粗声粗气地冲着自家媳妇儿说：“李长老带妞儿去仙家福地享福，哭什么哭！
栓儿想去都去不了呢！”
李长老听得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垂眸间消隐于微微扬起的眼尾间。
牛妞儿爹还在交代“傻人有傻福”的妞儿，嘴里叮嘱着：“去了仙家要李长老的话，不许皮，听到没有？
你去以后也是要成仙的，不要丢我们牛家的脸。”
牛妞儿喃喃开口：“阿爹，阿娘，你们不要妞儿了吗？”
牛妞儿娘扑在阿爹怀里嚎啕哭，阿爹不耐烦皱着眉道：“这是干什么？
一会儿给妞儿福气都给哭没了！”
又对着牛妞儿说，“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儿？
听阿爹阿娘的话，听到没有？”
牛妞儿将哭未哭、似懂未懂地点点头。
李长老冲夫妻二人点点头，牵起有些呆愣的牛妞儿踏上了回凌波门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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