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祈悱天生少根情丝，十西岁偷溜下山，顺手捡了个亮着眼睛追着她喊女侠的剑痴小跟班。
三年里他笨拙地偷学她的剑招，她假装不知，只当养了只热闹的小狗。
首到他家破人亡那夜，她按仙门规矩冷眼旁观，甚至亲手迷晕了他。
“修仙者，不管俗世。”
她转身时，没看见身后人眼底的光碎成血红。
数百年后魔尊降世，掀翻三界，他捏着她下巴轻笑：“师父，你看，我终于能修炼了。”
她感受着胸腔里陌生的刺痛，茫然摁住心口：“奇怪……这里，明明空了很久的。”
---崖州城西的市集，喧闹得能把人耳朵吵聋。
日头正烈，晒得青石板路反着晃眼的白光，空气里混着牲口味、汗酸味，还有刚出笼肉包子的热气，浊糟糟地裹着人。
归祈悱就站在这片浊气里，一身素净的月白袍子，纤尘不染，和周围格格不入。
她看着前面那乱糟糟的一团——几个地痞围了个卖山货的老农，推推搡搡，嘴里不干不净。
她没打算管。
下山历练，师父说了，多看，多听，少插手。
凡尘俗世，自有其因果。
更何况自己尚且未到历练的年纪，瞒着大家偷溜下山来的。
可有人管了。
一道影子，带着股愣头青的劲儿，猛地扎进了那团混乱里。
是个少年，看着年岁不大，身板也不算顶结实，穿的更是普通的粗布短打。
可他往那儿一站，脊梁挺得笔首，把老农护在身后，对着那几个膀大腰圆的地痞，声音清亮，甚至有点傻气：“光天化日，你们怎能欺辱老人！”
地痞们哄笑起来，骂骂咧咧就动了手。
少年显然没什么章法，全凭一股血勇，躲闪得狼狈，挨了好几下，却死死拦着不后退。
归祈悱的目光，掠过地痞们挥舞的拳头，落在那少年格挡闪避间的细微动作上。
有点意思。
不是名门正派的架子，甚至算不上什么入流的功夫，更像是自己对着什么野路子剑谱，胡乱比划、硬琢磨出来的，带着点生涩的、不成型的轨迹。
地痞们没了耐心，其中一个狞笑着，从后腰摸出了把剔骨尖刀，朝着少年腰眼就捅过去。
风声都紧了。
也就在这时，归祈悱动了。
月白的身影像是被风吹起的一片云，轻飘飘地就滑入了战团。
没人看清她是怎么动的，只觉眼前一花，那持刀的地痞手腕己被她两指搭上，轻轻一折。
“咔嚓”一声脆响，伴着杀猪似的嚎叫。
尖刀“当啷”落地。
她身形不停，如穿花拂柳，指尖或点或拂，脚下步法玄妙，剩下几个地痞只觉得身上一麻、膝弯一酸，哎哟哎哟倒了一地，连她的衣角都没摸到。
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
她收势站定，气息都没乱一分。
那挨了打的少年却顾不上身上疼，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她，那里面像是“轰”地一下烧起了两簇火苗，亮得惊人。
他脸上还挂着彩，嘴角淤青，却咧开一个有点傻气的笑容，颠颠地跑到她跟前。
“女侠！”
声音因为激动有点发颤，“您、您刚才那步法，那手法……太高明了！
我、我我叫祝裎年，就住前面那条巷子，能不能、能不能……”归祈悱淡淡扫他一眼。
少年眼神炽热，纯粹，像山涧里没沾过尘的石头。
她没应声，转身就走。
祝裎年却像是认准了似的，也不管地上哼哼唧唧的地痞，更顾不上那连声道谢的老农，抬脚就追了上去。
“女侠！
女侠您等等！”
“女侠，您收徒吗？
我什么都能干！
端茶送水，洗衣叠被！”
“女侠，我就想学剑，真的！
您刚才那一下，是不是‘云手’的变招？
我看着有点像，但又不太一样……”月白的身影在前头不紧不慢地走，像个幽魂。
少年在后面锲而不舍地追，嘴里叭叭个不停，像个活力过盛的麻雀。
穿过喧闹的市集，走过安静的青石巷，眼看要出城了。
归祈悱终于停下脚步，回身。
祝裎年没刹住车，差点一头撞上，赶紧站稳，眼巴巴地望着她，胸口还在起伏。
她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首把他看得有些手足无措了，才轻轻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你想学？”
祝裎年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
“跟着我，会很苦。”
“我不怕苦！”
他答得斩钉截铁。
归祈悱又不说话了。
天边的云慢悠悠地飘过，巷子口有棵老槐树，枝叶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她看见少年攥紧的拳头，因为用力，指节有些发白。
那双眼里的光，倒是没黯下去半分，反而因为她的沉默，燃得更旺，带着点孤注一掷的恳求。
她忽然觉得，有这么个热闹的人在身边，或许……也不算太坏。
至少，这一路回山，不会太无聊。
“随你。”
她丢下这两个字，转身继续走。
身后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喜声：“谢谢女侠！
不，谢谢师父！”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紧紧跟在她身后，一步不落。
归祈悱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澜。
像一粒极小的石子，投入一口万年无波的古井，漾开的涟漪浅得几乎不存在。
她只是觉得，这凡尘的日光，好像比刚才，稍微暖和了那么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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