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长公主府内丹桂飘香,珠翠云集。
沈微婉陪在母亲身侧,听着诸位夫人谈论家常与妆饰,渐觉无趣。
正神游天外时,忽闻水榭那端传来清朗的辩论声,似有几人交锋正酣,引得不少宾客驻足。
她轻挽母亲手臂,低声道:“娘亲,我想去那边瞧瞧。”
沈夫人含笑瞥她一眼,温声道:“去吧,知道你坐不住。
今日人多,仔细些。”
“嗯,女儿晓得。”
沈微婉眉眼一弯,提裙悄步离去。
沈夫人转身对众人笑道:“小女性子活泼,让诸位见笑了。”
众夫人皆笑应:“姑娘家活泼些才好,我家那个也是这般……”沈微婉走近水榭,只见一群文士与官员正围坐论法,辩题正是“执法当如山,还是法外可有情”。
居中二人尤为出众,一为大理寺少卿顾昀,另一人则是当今圣上钦点的探花郎、翰林院修撰谢瑾。
不少年轻公子与闺秀也远远近近地站着聆听,时有低语。
谢瑾神色端严,扬声道:“律法之威,在于一视同仁。
若因人情而枉法,则律条形同虚设,何以立信于民?
唯有铁面无私,方能震慑侥幸之徒,筑公正之基。”
一旁有位青衫书生听得频频点头,与同伴低语:“谢大人此言正是法治根本。”
不远处一位身着鹅黄衣裙的贵女却轻蹙秀眉,小声对身边姐妹道:“法理虽如此,可世间多少可怜人……”沈微婉听得点头,暗觉有理。
若有人倚仗权势或借口情有可原便逃于法外,确会助长不公。
一次未有重罚,难保下一次还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顾昀从容接道:“律法为纲,人情为络。
譬如饥寒交迫之人窃食活命,其行虽恶,其情可悯。
若一概严惩,恐绝其自新之路,亦伤教化之本。
故执法当察其情、辨其心,惩教结合,方合天道仁心。”
这番话引得几位年长官员抚须沉吟。
一位身着绛紫官服的中年人微微颔首,对身旁同僚道:“顾少卿常年办案,确是深知民间疾苦。”
另一边,几位年轻女子听得入神,眼中流露出钦佩之色。
沈微婉心绪也随之波动。
若人被逼至绝境,一时行差踏错,是否该给予悔改之机?
严法虽公,却未必合情。
其亲也会冷漠世人,丧失热情。
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况且若是此人是多行好事之人,只因一时之错,未免过于苛责。
二人引经据典,言辞清晰,风度从容。
虽立场相对,却各执一理,不相压服,唯以论服人。
西座宾客时而颔首,时而低议,皆沉浸于这理***锋之中。
就连远处一些原本在赏桂的客人,也不由自主被辩论吸引,渐渐围拢过来。
沈微婉静立人群之外,目光明亮,心中对顾昀的钦佩又深几分。
辩论告一段落,顾昀抬眼间恰好看见她,微微一怔,随即含笑颔首致意。
此时,坐于上首的东林书院山长乌漱泉先生轻抚长须,缓声总结道:“二位所言,皆有所本。
法如尺,量是非之界;情如泉,通人心之微。
执法非为显威,乃为安民;原情非为纵恶,乃为导善。
故《礼记》有言:‘凡听五刑之法,必原父子之亲、立君臣之义以权之’。
吾辈当以法为纲,以情为络,方能实现刑措之风。”
顾昀与谢瑾皆躬身一礼,齐声道:“先生教诲,学生谨记。”
几位年轻学子在一旁低声议论:“乌先生此言,可谓执中公允。”
“正是,法情相济,方为治国之道。”
沈微婉亦心有所感,暗叹法理人情,原非对立,而是共济。
不多时,有侍女来请众人移步花厅赴宴。
人群徐行中,沈微婉与顾昀自然而然并肩而行。
“方才听顾大人所言,深有启发。”
沈微婉语气诚恳。
顾昀微笑:“沈姑娘过誉。
只是在大理寺数年,见多了人间悲欢,愈发觉得律法之外,须存一份体察之心。”
“若他日有机会,真想听大人多说几桩案例。”
“若姑娘愿听,顾某自当分享。”
二人言谈融洽,一路走向花厅,桂香淡淡,秋光正好。
几位刚才一同聆听辩论的年轻人也跟在后面,不时传来轻松的笑语声,为这场雅集画上圆满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