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刺骨的冷。
余莺儿的意识在一片混沌中挣扎，最后猛地被这寒意激得清醒。
她睁开眼，看见的是熟悉的红梅，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雪花无声地落在她单薄的宫女服上，带来一阵战栗。
这里是……倚梅园？
她不是早就被苏培盛手下的小太监，用弓弦残忍地勒死在冷宫了吗？
那窒息的痛苦，骨骼碎裂的声响，似乎还残留在她的脖颈上。
她颤抖着抚上自己的脖子，肌肤光洁，并无任何伤痕。
一阵寒风吹过，她打了个哆嗦，脑海中却如闪电般划过前世种种。
从倚梅园的卑微宫女，到冒名顶替甄嬛的恩宠，获封“妙音娘子”，再到恃宠而骄，最终惨死。
一幕幕，清晰如昨。
原来，那不是梦，是她真真切切活过又死去的一生。
她重生了，回到了改变她命运的这个除夕雪夜。
“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远处，一个清丽的女声幽幽传来，正是甄嬛。
余莺儿心中一凛，前世，就是这句诗，让她攀上了龙榻，也让她成了甄嬛的赝品，最终被毫不留情地抛弃。
她躲在梅树的暗影里，看着那个身披白色斗篷的身影在许愿后匆匆离去，又看着龙辇在不远处停下，明黄的身影踏雪而来，带着一丝寻觅的怅惘。
“是谁在那里？”
皇上浑厚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就是现在！
余莺儿的心在胸口狂跳。
前世的她，是在第二日苏培盛前来对“暗号”时，才战战兢兢地站出来。
而这一世，她不要再做那个拾人牙慧的冒牌货。
她要在这倚梅园中，亲自为自己博一个开端。
她缓缓从梅树后走出，并未像前世那般冒失地首接对上诗句，而是在离皇上十步之遥的地方盈盈拜倒，声音里带着风雪的清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哀婉：“奴婢倚梅园宫女余莺儿，参见皇上。”
皇上显然有些意外，他要找的并非是一个首接现身的宫女。
他皱了皱眉：“方才在此祈福的是你？”
“回皇上，不是奴婢。”
余莺儿伏在雪中，声音平静，“但奴婢听见了那位小主所念的诗，也看见了皇上眼中的追忆。”
这大胆的回话让皇上身边的苏培盛都捏了一把冷汗。
皇上却来了兴致，他踱步上前，停在她面前：“哦？
那你倒是说说，朕在追忆什么？”
余莺儿依旧没有抬头，声音却如昆曲的唱腔般婉转流出：“皇上追忆的，或许是‘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的快意，或许是红梅映雪，佳人依旧的往昔。
但奴婢却从那句‘容易莫摧残’中，听出了一丝凄楚。”
她顿了顿，抬起头，一双剪水双瞳在雪夜中格外明亮，其中没有了前世的浅薄，而是淬满了死而复生的沉静与哀戚。
“与其说那是一句祈福，不如说是一声叹息。
叹这宫墙内的红梅，纵有傲雪风骨，也难逃被摧残的命运。
便如奴婢，也曾愿如梅花般，纵在寒冬，亦能吐露芬芳。”
她的话，似是而非，既解了诗，又诉了自己的情。
皇上审视着眼前这个与众不同的宫女，她没有急于冒领功劳，反而一语道破了他内心深处对纯元皇后的思念，以及对眼前之景的感慨。
“你很会说话，也很大胆。”
皇上淡淡地说道，听不出喜怒。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余莺儿。”
“余氏……”皇上沉吟片刻，目光落在她被冻得通红的脸颊上，“你可知，欺君是何罪名？”
余莺儿心中一紧，随即坦然道：“奴婢不敢欺君。
奴婢只是一个爱唱昆曲的宫女，听惯了戏文里的悲欢离合，便也斗胆揣测了圣意一二。”
“昆曲？”
皇上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是，奴婢的父亲曾是昆曲教习。”
余莺儿顺势道，她知道，这是她这一世最大的资本。
她不会再仅仅做一个声音的替身，她要让“妙音”二字，名副其实。
她清了清嗓子，未等皇上吩咐，便用婉转悠扬的昆曲唱腔，将方才那句诗重新演绎了一遍：“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一字一句，如泣如诉，比甄嬛的清冷吟诵，更多了几分哀怨缠绵。
那歌声在寂静的雪夜里回荡，仿佛将这满园梅花的精魂都唱了出来。
皇上的眼神，从最初的审视，渐渐化为惊艳与痴迷。
他仿佛看到的不再是一个卑微的宫女，而是一个在风雪中独自绽放的红梅精灵。
一曲唱罢，余莺儿再次叩首：“奴婢献丑，惊扰圣驾。”
许久，头顶才传来皇上的声音，带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温柔：“歌声很美，赐名‘妙音’。
苏培盛，从今日起，余氏为官女子，封号‘妙音娘子’。”
余莺儿深深叩首，将脸埋在冰冷的雪中，嘴角却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微笑。
甄嬛，这一世，我不会再做你的影子。
这倚梅园的恩宠，是我余莺儿凭自己的本事挣来的。
你我之间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龙辇远去，余莺儿被苏培盛客客气气地领回了住处。
热水、新衣、精致的餐点接踵而至，一夜之间，她便从一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的宫女，变成了即将承宠的妙音娘子。
当敬事房的嬷嬷带着几名宫女前来为她梳洗打扮，准备侍寝时，余莺儿的目光在人群中微微一顿，落在一个低着头、身体不住发抖的宫女身上。
福玲。
余莺儿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随即被温顺的笑意覆盖。
她记得清清楚楚，半个月前，她独自在倚梅园无人的角落里练习昆曲时，就是这个福玲和另外几个宫女路过。
“哟，这不是那个天天做白日梦的余莺儿吗？
还真当自己是戏台上的角儿了？”
“就她那副德行，还想学唱曲儿引人注意，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讥讽和嘲笑声中，福玲端着一盆用剩的脏水，故意走到她跟前，“哎呀”一声，整盆水都泼在了她脚边，泥点溅了她一裤腿。
此刻，福玲脸色煞白，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这位新晋的娘子认出来。
前世的余莺儿若在此刻，必定会立刻发作，得意放纵，以泄心头之恨。
但现在的余莺儿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首到那嬷嬷准备为她宽衣时，她才轻启朱唇，声音柔和得像春风拂柳：“你，叫什么名字？”
福玲一个激灵，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奴婢……奴婢福玲。”
“福玲，” 余莺儿玩味地念着这个名字，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
“我看你手脚还算麻利，以后，就由你来贴身伺候我更衣吧。”
福玲的眼中充满了惊恐和不解，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余莺儿却只是微微一笑，那笑容不及眼底。
她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惩罚她。
一个卑微的宫女，打杀了毫无用处。
让她日夜在自己身边，活在随时可能被报复的恐惧里，岂不更有趣？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余莺儿，不再是那个可以任人欺凌的蠢货。
她的人，她要一个一个地收拢；她的仇，也要一笔一笔地慢慢算。
不动声色地，她将这第一个曾经得罪自己的人，牢牢攥进了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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