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把最后一口小米粥喝完，碗底那朵晕开的墨迹己经模糊成团。
他没擦嘴，起身时背包上的铜表盘磕了下桌角，发出清脆一响。
巷口风大，他顺手按了下衬衫口袋里的钢笔，发现第二颗扣子不见了。
他没回头找。
实验室在商学楼B座三层，平时只对研二以上开放。
但教授看完他演讲视频后批了张临时通行证，说：“你不是说企业像机器？
去离心机上试试。”
门禁刷得响，陈默踏进去时，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乙醚味。
张天阳正踮脚够顶层试剂瓶，梯子晃得厉害。
听见脚步声，他回头看了眼，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下一秒，整个人从梯子上歪下来，首冲陈默撞去。
陈默侧身闪避，膝盖撞到实验台。
手肘一抖，身后试剂架晃了三下，一瓶贴着“高浓乙醚”标签的玻璃瓶翻下，首奔地面。
他没跳，也没喊。
右手拇指像校准游丝那样，精准***瓶口，掌心贴住瓶颈，顺势一旋，把下坠力卸成旋转惯性。
瓶子在他手里打了个转，稳稳立在台面。
“你……你没事吧？”
张天阳爬起来，结巴着问。
陈默不答，蹲下身，用钢笔尖蘸了点洒在地上的残液，在记录纸上划了一道。
液体边缘扩散得慢，表面张力不对。
他抬头看墙上的挥发测试表，又低头看了看那道笔痕。
“这乙醚，被人兑过水。”
他说。
助教闻声赶来，皱眉：“新生别乱说，流程不可能出问题。”
“那流程允许用稀释试剂跑数据？”
陈默把纸条递过去，“挥发速率差了37%，离心结果全废。”
“你谁批进来的？”
助教一把抽走通行证，“权限不够，别在这儿指手画脚。”
门咔一声锁上。
陈默站在走廊，手指摩挲着钢笔帽。
他想起父亲修表时的话：“听不准声音，就看齿轮咬合的痕迹。
铁不会骗人，人会。”
他低头看了看背包上的铜表盘，轻轻敲了两下。
凌晨两点十七分，商学楼B座只剩三楼一盏灯亮着。
门是刷学生卡进的，卡是白天趁助教不注意复制的。
陈默戴着手套，工具包一打开，六把微型扳手排开，像是手术器械。
离心机外壳拆得干净，传动齿轮组***在外。
他掏出放大镜，借手机灯光一寸寸扫过齿面。
第三级主动齿轮，间隙比标准宽了0.15毫米。
他用游标卡尺量了三次，记下数据，再从工具包里取出父亲的老式测隙规，轻轻塞进齿缝。
规片滑到底，发出轻微“咔”声。
就是这个声。
他父亲说过，齿轮咬合，必须有“咔”的一声，才算到位。
差一丝，力道就传不下去。
这台机器，被人动过手脚。
转速偏差，样品分离不彻底，原始数据全不可信。
陈默掏出手机，对准齿轮拍了三张照，又录了一段旋转模拟视频。
正要收手，头顶的日光灯“啪”地亮了。
张天阳站在门口，脸色发白，手里攥着一瓶新的乙醚。
“你……你怎么进来的？”
他声音发抖。
陈默没动，手机还对着齿轮。
“你被安排来绊我，对吧？”
他问。
张天阳喉咙动了动：“我……我只是……不是只是。”
陈默把手机画面转向他，“你看，这个间隙，会导致转速下降12.6%。
你写过程序，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所有数据都得重跑。
可他们让你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张天阳盯着屏幕，嘴唇微微发颤。
“李子昂让你来的？”
陈默声音不高。
“他……他说只是演一下，不会真出事……”张天阳低头看手里的试剂瓶，“可这瓶……不是原来的编号。”
陈默走过去，接过瓶子，翻看标签。
生产批号被刮掉一半，剩下的一串数字，和他白天见的那瓶对不上。
“你被当枪使了。”
他说，“他们要的不是事故，是让你背锅。”
张天阳猛地抬头：“那……那你为什么不报警？”
“报警？”
陈默笑了，“等他们删完记录、换完监控，我们连门都进不来。
现在，证据还在齿轮上。”
他把手机递过去：“拍下来。
存你U盘，加密。
明天早上八点，带过来，307自习室。”
“你……你不怕我告密？”
“怕。”
陈默拉上背包拉链，铜表盘轻轻晃了下，“但你今晚能来，说明你还信数据。”
他走到门口，手搭上门把，回头看了眼离心机：“齿轮不会说谎。
人会。”
门关上。
张天阳站在原地，手指死死捏着那瓶试剂。
他慢慢蹲下，把瓶子放在地上，掏出U盘，***手机。
屏幕亮起，相册里跳出三张照片——齿轮间隙、测隙规位置、旋转模拟。
他点开加密软件，输入密码。
输入框下方，自动跳出一行小字提示：上次加密时间为今天下午4点17分，文件名“乙醚流程异常_备份”。
他盯着那行字，手指僵住。
原来，他早就备份过。
只是自己忘了。
陈默走下楼梯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一条匿名消息弹出：307的门禁卡，明天七点五十五失效。
他没回，把手机塞进口袋，摸了摸衬衫口袋里的钢笔。
笔帽上有道新划痕，是刚才拆齿轮时蹭的。
他低头看了看，用指甲刮了刮，没刮掉。
走到楼下，保安正打哈欠巡逻。
陈默贴着墙根绕到侧门，翻过矮栏。
夜风灌进工装裤口袋，铜表盘晃得厉害。
他忽然停下，从背包夹层抽出一张纸——白天助教退还的通行证复印件。
他用钢笔在背面画了离心机齿轮组简图，标出异常位置，又写下三行字：“数据可篡，齿轮不可欺。
若你仍想跑通实验，带U盘来。
别穿带响的鞋。”
折好，塞进307自习室门缝。
回宿舍路上，他路过喷泉广场。
白天那群穿***球鞋的学生早散了，只剩一盏路灯照着空地。
他站在原地，掏出钢笔，在掌心写了两个字：等你。
墨水有点干，划得皮肤发痒。
他没擦，把笔重新别回口袋，继续走。
张天阳坐在实验室地上，看了十分钟手机屏幕。
终于，他站起身，把那瓶试剂放进背包夹层，顺手扯下工牌挂绳，缠在U盘上。
他打开离心机外壳，用陈默留下的测隙规，重新量了一遍第三级齿轮。
0.15毫米。
他咬了咬吸管，把数据记进笔记本。
合上本子时，扉页上一行字闪过：代码可以被删，但逻辑永远存在。
他站起身，关灯。
走廊尽头，电梯“叮”地一声打开。
他快步走进去，按下1楼。
电梯门将合未合之际，一只手伸进来，卡住了。
门重新打开。
李子昂站在外面，西装笔挺，左手白手套擦得发亮。
“这么晚，查数据？”
他笑，“辛苦了。”
张天阳后退半步，手攥紧背包。
“我……我刚做完一组模拟。”
“哦？”
李子昂迈进电梯，按了B2，“记得把原始记录删了。
助教说，系统要升级。”
电梯下降。
张天阳盯着楼层数字，喉咙发紧。
他忽然开口：“如果……如果数据错了，会怎样？”
李子昂轻笑：“数据？
数据是人写的。
只要没人追究，就永远没错。”
电梯“叮”一声，停在B2。
李子昂走出去，回头看了眼：“对了，明天别去307。
那间自习室，漏雨。”
门关上。
张天阳站在原地，电梯灯映在脸上，忽明忽暗。
他低头，手指慢慢滑到背包夹层，摸到那枚U盘。
U盘外壳冰凉，上面贴着一张小纸条，是他白天写的密码提示：妈，我今天没说错话。
他闭了下眼，重新按下3楼。
电梯上升。
陈默推开宿舍门时，张天阳正坐在他床上，手里握着U盘。
“他们要删记录。”
他说。
陈默点头，从抽屉拿出另一枚U盘，***电脑。
屏幕亮起，两个文件夹并列出现：原始数据_备份和齿轮异常_视频。
“你这也有？”
张天阳愣住。
“我复制了助教电脑。”
陈默敲了几下键盘，“他们删服务器，我留本地。
他们格式化，我留双份。”
张天阳看着屏幕，忽然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防着他们的？”
“从我第一颗扣子崩开那天。”
陈默合上电脑，“有人拍照，不是为了留念。”
窗外，天边泛起一丝灰白。
张天阳把U盘递过去：“接下来怎么办？”
陈默接过，***背包侧袋，拍了拍。
“等。”
他说，“等他们发现，齿轮咬合的声音，比谎言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