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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桂香与未寄的信

发表时间: 2025-11-13
车轮卷起的尘土尚未完全沉降,混杂着柴油味的闷热空气包裹着我。

我提着简单的行囊,站在了这条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乡间小路尽头。

所谓的车站,不过是在一棵老槐树下用红漆歪歪扭扭刷着的“云边镇”三个字。

没有候车室,没有站牌,只有泥土路面被车轮反复碾压后留下的深浅不一的痕迹。

离开了那个喧嚣到令人窒息的都市,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的刺目光线,地铁里永不停歇的轰鸣和人潮拥挤的黏腻感,似乎还残留在我的皮肤和神经末梢上。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用故乡清冽的空气洗去那一身的“城疲”。

然而,最先闯入鼻腔的,并非预想中泥土和草木的清新,而是一股极其熟悉、丝丝缕缕、甜暖中带着清冽的香气——是桂花香。

时节己入秋,云边镇的桂花,该是开得最盛的时候了。

这香气不像城市香水店里那种刻意营造的浓烈,它若有若无,却极具穿透力,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拂过心头的皱褶,将那些因奔波、焦虑而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揉开、抚平。

视线越过零落下车、各自散去的寥寥几个同车人,习惯性地投向渡口的方向。

记忆里,每次回来,人还没下车,老远就能听见外婆那带着独特腔调、中气十足的吆喝:“十三!

刘十三!

这边!”

声音洪亮,能盖过拖拉机的突突声,穿过整个小小的站前空地。

可是今天,没有。

渡口方向传来的,只有那台比我年纪还大的老旧手扶拖拉机坚持不懈的、节奏单调的轰鸣,像一头疲惫却忠诚的老牛,喘息着,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心里掠过一丝极细微的失落,像被羽毛尖轻轻搔了一下。

我定了定神,提着行李,朝着拖拉机的方向走去。

越走近,桂花的香气越发浓郁。

渡口旁那棵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的老桂树,枝叶蓊郁,金黄细碎的花瓣密密匝匝地开了一树,风过处,便簌簌地往下落,在地上铺了浅浅一层,像是碎金织就的地毯。

拖拉机就停放在老桂树的荫蔽下。

而我要找的那个人,我的外婆,此刻并没有坐在驾驶座上,也没有如我预想般站在车旁张望。

她正蹲在渡口那块被岁月磨得光滑的青石板上,背对着我,身影显得有些瘦小。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藏蓝色罩衫,头上包着一块同色的方巾。

她蹲得很低,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地面,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在石板上勾画着。

拖拉机的轰鸣声掩盖了我的脚步声。

我悄悄走近,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住。

我看清了她在做什么。

她面前放着一块边缘有些卷曲的暗色铁皮,像是从某个旧桶上拆下来的。

铁皮上,用白色的粉笔画着一个个圆圈,线条不算规整,却透着一股熟练劲儿。

那是糖糕的模子。

每个圆圈中央,还用心地点了几个点,像是要点缀的桂花或者芝麻。

外婆的手边放着一个小碗,里面是融化的糖稀,她正用一根竹签蘸了糖稀,在铁皮上勾勒着下一个糖糕的轮廓。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田间劳作特有的、充满生命力的韵律。

她的鬓角从方巾里滑出几缕银白的发丝,上面不经意地沾着几瓣小小的、金黄的桂花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着。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块铁皮上。

在铁皮的右上角,有一行用钉子之类尖锐物刻划出的、歪歪扭扭却异常清晰的字迹——“刘十三的窝”。

那是我十五岁那年,某个百无聊赖的暑假下午,用石头钉子愤世嫉俗般刻下的“宣言”,宣告这个小小的渡口、这台破拖拉机、以及外婆那小卖部,是我的地盘,我的“窝”。

时光荏苒,字迹边缘己爬满了暗红色的锈痕,却依然清晰可辨。

那一刻,周遭的一切仿佛瞬间远去——拖拉机的噪音、拂过脸颊的微风、甚至那浓郁的桂花香,都变成了一片模糊的背景。

我的眼中,只剩下外婆蹲在渡口青石板上画糖糕圈的、微微佝偻的背影,鬓角那几瓣小小的桂花,以及铁皮上那行属于少年刘十三的、幼稚而固执的笔迹。

桂花的甜香,此刻不再是若有若无的飘荡,而是如同实质般包裹过来,温暖、厚重,带着阳光和记忆的温度,一丝丝、一缕缕地渗进我的皮肤,融入我的血液,然后,像最有效的解药,缓缓地将我从城市带来的那身疲惫、冷漠和疏离,一点点地揉散、化解。

我张了张嘴,那个熟悉的称呼在喉咙里滚动了一下,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

喉头有些发紧,眼眶也微微发热。

我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个养育我长大的老人,在这个秋日的午后,在我刻下“刘十三的窝”的铁皮上,专注地画着一个个象征着她手艺、也象征着我整个童年甜蜜记忆的糖糕圈。

最终,我轻轻唤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却足以穿透拖拉机的轰鸣:“外婆。”

她画完最后一个圈,手里的竹签顿了顿,然后缓缓地回过头来。

那张被岁月刻满沟壑的脸上,并没有显出多少惊讶,仿佛早知道我会在这个时刻出现。

她眯着眼,迎着光,看向我,嘴角慢慢向上扯出一个深刻的弧度,眼角的皱纹也舒展开来,像盛开的菊花。

“回来啦?”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干脆,带着泥土般的踏实感,“饿不饿?

糖糕马上就好,这锅是桂花馅儿的。”

她没有问我为什么突然回来,没有问我工作怎么样、城市生活累不累,就像我只是去隔壁镇赶了个集,在天黑前准时回到了家。

而我,站在云边镇渡口的老桂树下,闻着空气中弥漫的、能将人溺毙的桂花香,看着外婆鬓角那几瓣金色的桂瓣,和铁皮上那个“刘十三的窝”,忽然觉得,从那个令人疲惫的远方回到这里,中间隔着的千山万水,就在这一瞬间,被这浓郁的香气彻底填平了。

我回来了。

回到了我的“窝”。

只是,在我的行囊深处,还静静躺着一封写了好几天,却始终没有寄出的信。

信的抬头,是一个城市的名字,和一个让我心头复杂的名字。

此刻,那封信的存在,在这安详得近乎不真实的氛围里,像一枚小小的、坚硬的石子,悄悄硌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桂香能揉散城疲,可能否抚平那些藏在心底、未曾言说的波澜?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