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寒榻惊魂沈砚秋是被疼醒的。
不是现代工作室里久坐导致的腰肌劳损,而是一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寒意,裹着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疼,逼得她在一片混沌中睁开眼。
入目是灰扑扑的茅草屋顶,几根熏得发黑的椽子横亘其上,蛛网在角落里结得密不透风。
鼻尖萦绕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像是陈年的霉味混着淡淡的草药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贫穷的酸腐味。
这不是她的公寓。
她猛地想坐起身,却被浑身的酸软按回硬邦邦的土炕上。
身下铺着的稻草硌得骨头生疼,身上盖的“被子”薄得像层纸,摸上去粗粝扎手,勉强能看出是靛蓝染的土布,如今己褪成了灰扑扑的蓝。
“水……”她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却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细若蚊蚋。
视线缓缓移动,这间屋子小得可怜,西面土墙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黄土。
靠墙摆着一个掉漆的木柜,柜门关不严实,露出里面几件打满补丁的旧衣裳。
唯一的窗户糊着发黄的纸,被外面的寒风刮得哗哗作响,透进几缕惨淡的天光,勉强照亮了屋内的窘迫。
这到底是哪里?
沈砚秋的心跳骤然加速。
她记得自己明明在博物馆的宋代服饰展厅加班,为了赶一份关于南宋缠枝纹的复原报告,对着展柜里那件月白褙子看了半夜,后来似乎是趴在桌上睡着了……难道是被同事恶搞,扔到了哪个仿古影视城的破布景里?
可这刺骨的寒意,这真实到令人发指的贫穷,还有身上这股沉甸甸的虚弱感,绝不是布景能模拟出来的。
她挣扎着抬起手,想揉揉发疼的额角,却在看到那双手时,如遭雷击。
那是一双瘦得只剩骨头的手,指节突出,掌心和指尖布满了细密的裂口和厚茧,虎口处还有一块新鲜的烫伤疤痕。
这绝不是她那双常年握着画笔、敲着键盘,指腹圆润的手!
就在这时,一股陌生的记忆碎片毫无预兆地涌入脑海,像被人硬生生塞进了一团乱麻。
零碎的画面闪过:狭窄的巷弄,青石板路上的积水,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姑娘,踮着脚在河边捶打衣裳;寒风里,她缩着脖子蹲在街角,手里捧着几件缝补好的衣物,怯生生地望着来往行人;还有一张慈眉善目的老婆婆的脸,递过来一个温热的窝头……这个身体的原主,也叫“砚秋”,姓苏,是汴京外城贫民巷里的一个孤女。
父母在一场时疫中没了,只留她一个人守着这间祖上传下来的破屋。
前几日天降大雪,原主为了换些过冬的炭火,顶着风雪去给一户大户人家浆洗衣物,回来就发起了高烧,烧得迷迷糊糊时从炕上滚了下来,磕到了头……再醒来,就换成了她沈砚秋。
汴京……宋代……孤女……沈砚秋倒吸一口凉气,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
她不是在做梦,也不是被恶搞——她,一个21世纪的文物修复师,竟然穿越了!
穿到了她最痴迷的宋代,穿成了一个在底层苦苦挣扎的孤女!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捂住嘴,强压下恶心的感觉。
比起震惊,更多的是铺天盖地的恐慌。
她研究宋代服饰、器物、历史,那是隔着千年的时光,隔着博物馆的玻璃展柜,带着文人式的浪漫想象。
可真要让她在这个没有抗生素、没有暖气、甚至连一顿饱饭都成问题的时代活下去,她能行吗?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的思绪,咳得她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眼角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不行,不能慌。
沈砚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在考古现场见过更恶劣的环境,在修复室里面对过支离破碎的文物碎片,再难的局面,总有解决的办法。
现在最重要的是退烧,保住这条捡来的小命。
她记得原主的记忆里,灶房的陶罐里应该还有些草药。
那是邻居张婆婆前几日送来的,说是治风寒的。
她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掀开薄被,赤着脚踩在冰冷的泥地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
她踉跄了一下,扶住土墙才站稳,然后一步一步挪向屋角的简易灶台。
灶台是泥土糊的,黑黢黢的,旁边堆着几根干柴。
她蹲下身,在灶台边摸索,果然摸到了一个小小的陶罐子。
打开罐口,一股草药的苦味飘了出来,里面是些干枯的紫苏叶和荆芥,确实是治风寒的常用药。
有药,还得有火,有水。
她又在灶台底下摸到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火折子,吹了半天,才终于冒出一点微弱的火星。
水缸里的水结了层薄冰,她用一个豁了口的木瓢敲了半天,才舀出小半瓢带着冰碴的水。
把水倒进唯一还算完好的粗瓷药罐里,架在灶上,用那点火星引燃干柴。
火苗“噼啪”地舔舐着罐底,终于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水开了,她抖着手抓了一把草药丢进去,看着褐色的药汁慢慢渗出,空气中的苦味愈发浓重。
药熬好后,她倒在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里,吹了又吹,还是烫得不行。
她急不可耐,又实在渴得厉害,只能小口小口地啜饮。
那药苦得她舌根发麻,胃里又是一阵翻腾,可她还是硬着头皮,一口一口地喝了下去。
喝完药,她己经累得满头大汗,额头上却依旧滚烫。
她知道这药起效慢,只能先躺回炕上,把自己裹得更紧些。
意识渐渐模糊,她却不敢真的睡过去。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原主的记忆,那些关于汴京的片段:车水马龙的御街,鳞次栉比的店铺,穿着圆领袍的士子,梳着高髻的妇人……那是《清明上河图》里的世界,是她曾经在古籍里反复描摹的盛景。
可盛景之下,是像原主这样,在寒风中为一口吃食苦苦挣扎的普通人。
沈砚秋攥紧了拳头。
她不能像原主那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她有别人没有的东西——来自千年后的知识,对这个时代审美和工艺的超前理解。
宋代的纺织业那么发达,汴京更是锦绣云集之地,她或许……可以从自己最擅长的服饰入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一个苍老而关切的声音响起:“砚秋丫头,醒着吗?
老婆子给你端点热汤来。”
是张婆婆。
沈砚秋心头一暖,用尽力气应道:“婆婆……我在。”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臃肿棉衣的老婆婆端着一个粗瓷碗走了进来,看到沈砚秋靠在土炕上,脸上立刻露出喜色:“老天保佑,你总算醒了!
前儿个摸你头烫得吓人,可把老婆子急坏了。”
张婆婆把碗递过来,里面是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上面飘着几粒米糠。
“快趁热喝了,暖暖身子。”
沈砚秋接过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热,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在这个举目无亲的陌生时空,这一点点善意,就像寒夜里的星火,瞬间照亮了她惶恐的心。
“谢谢婆婆……”她哽咽着,小口小口地喝着米汤。
米汤很淡,几乎没什么味道,可她却觉得,这是她喝过最好喝的东西。
张婆婆坐在炕边,看着她喝完,又从怀里掏出两个铜板,塞到她手里:“这钱你拿着,明儿要是还烧,就去药铺抓点好药。
别硬扛着,身子是本钱。”
铜板沉甸甸的,带着老人的体温。
沈砚秋知道,这对家境也不宽裕的张婆婆来说,己是极大的体面。
她想推辞,张婆婆却按住她的手:“拿着!
等你好了,多帮老婆子缝几针衣裳,不就抵回来了?”
沈砚秋握紧铜板,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谢谢婆婆!”
张婆婆又絮絮叨叨叮嘱了几句,让她好好休息,才蹒跚着离开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窗外的风声依旧。
沈砚秋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握着那两个带着暖意的铜板,心里却渐渐安定下来。
汴京也好,孤女也罢,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一趟。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宋代服饰的种种细节:交领的弧度,襦裙的腰线,褙子的开衩,还有那些繁复精美的刺绣纹样……或许,她的新生,就藏在这一针一线里。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雪又开始下了,簌簌地落在屋顶上,给这座千年古都,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素白。
而在这间简陋的小屋里,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正伴随着这风雪,悄然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