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尚书府西院早早亮了灯。
林婉宁独坐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温润的白玉平安扣。
窗外最后一抹晚霞映在她苍白的脸上，竟难得地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
"小姐，该用药了。
"春桃端着药碗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见她这般模样，忍不住抿嘴一笑，"还在想今日那位公子呢？
"林婉宁像是被说中了心事，慌忙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轻声道："莫要胡说。
""奴婢可没胡说。
"春桃将药碗放在小几上，兴致勃勃地凑近，"那位公子生得可真好看，奴婢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般人物呢！
更难得的是心地善良，若不是他及时相救......"说到这里，春桃后怕地拍了拍胸口。
林婉宁垂下眼帘，袖中的玉扣握得更紧了些。
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在她脑海中反复重现——马车失控时的天旋地转，跌落时的绝望，还有那个及时出现的玄色身影。
他揽住她腰肢时有力的臂膀，他身上清冽的松香，他低头询问时关切的眉眼......"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春桃还在絮絮叨叨，"看那通身的气派，定不是寻常人家。
小姐，您说会不会是......""会不会是什么？
"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珠帘哗啦作响，林婉如带着丫鬟秋月不请自来，"我这好妹妹今日倒是因祸得福，竟在街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
"林婉宁下意识地将玉扣往袖中藏了藏，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淡然："堂姐怎么来了？
"林婉如自顾自在桌前坐下，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林婉宁脸上："我若是不来，怎知我这病秧子妹妹竟有这般造化？
听说今日在街上，是被个俊俏公子给救了？
"她突然凑近林婉宁，声音带着刻意的压低："怎么？
莫非是动了春心？
"林婉宁指尖一颤，强自镇定道："堂姐说笑了，不过是意外罢了。
""意外？
"林婉如冷笑一声，"我怎的听说，那救人的公子气度不凡，还赠了你信物？
"她目光如炬地盯着林婉宁的衣袖："拿出来让我瞧瞧，是什么样的信物，值得我这好妹妹这般珍藏？
"林婉宁下意识地护住衣袖："堂姐误会了，并没有什么信物。
""误会？
"林婉如猛地站起身，"林婉宁，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
一个病得快死的孤女，也配肖想那些不该你想的人？
别给林家丢人现眼了！
"她绕着林婉宁慢慢踱步，语气愈发刻薄："我告诉你，今日救你的那位，可是端王殿下！
那是皇上最宠爱的幼弟，京城多少名门贵女排着队想进端王府。
你？
连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端王......"林婉宁喃喃重复着这个称呼，心猛地一沉。
"怎么？
现在知道怕了？
"林婉如满意地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色，"端王殿下那般人物，不过是可怜你才出手相救。
若是因为你这点痴心妄想，坏了尚书府的名声，父亲母亲绝不会轻饶了你！
"她突然伸手，一把抓住林婉宁的衣袖："把那信物交出来！
这样的东西留在你这里，迟早要惹出祸事！
""二小姐！
"春桃急忙上前阻拦，"那是端王殿下赐给小姐的，您不能......""滚开！
"林婉如猛地推开春桃，力道之大让春桃踉跄着撞在桌角上。
林婉宁急忙扶住春桃，抬头首视林婉如："堂姐若是喜欢，拿去便是。
"说着，她主动从袖中取出玉扣，递到林婉如面前。
林婉如一把夺过玉扣，在手中把玩着，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算你识相。
这样的好东西，留在你这里也是暴殄天物。
"她将玉扣收进袖中，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婉宁一眼："我劝你早点死了这条心。
端王殿下不过是可怜你，若是因为你这点痴心妄想，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坏了端王的名声，到时候可就不是交出信物这么简单了！
"说罢，她带着秋月扬长而去，珠帘剧烈晃动，发出刺耳的声响。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春桃捂着撞疼的胳膊，小声啜泣："小姐，那是端王殿下给您的......您怎么就......"林婉宁怔怔地望着晃动的珠帘，轻声道："她说得对。
""小姐......""那样的身份，那样的地位，本就不是我们能肖想的。
"林婉宁扶着桌沿缓缓坐下，"今日之事，不过是一场意外。
端王殿下出手相救，是出于怜悯。
我们若是因为这点怜悯就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才是真的不知好歹。
"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从今往后，不要再提今日之事了。
"那一夜，林婉宁久久未能入眠。
林婉如的话像一盆冷水，将她心中刚刚燃起的微弱火苗彻底浇灭。
她想起端王那清贵的身影，想起他腰间象征身份的玉带，想起百姓们跪拜时敬畏的神情......云泥之别。
这西个字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来回切割。
那一日的相遇，不过是一场美丽的意外，如同天神偶尔垂眸，施舍给凡尘的一缕微光。
而她，竟险些将这怜悯错当成希望。
翌日清晨，林婉宁又如往常一样，安静地坐在窗前喝药。
仿佛那一日的惊心动魄，都随着晨雾消散无踪。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午后，叔父林建安竟亲自来到了西院。
"婉宁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林建安在主位坐下，语气看似关切，眼神却带着商人般的算计。
林婉宁垂眸行礼："劳叔父挂心，还是老样子。
""唉，"林建安叹了口气，"你年纪也不小了，终身大事总该考虑。
前些日子城西的李老爷来府上做客，倒是问起过你。
"春桃在一旁脸色骤变，林婉宁却依旧平静："李老爷？
""是啊，"林建安捋着胡须，"李老爷虽是商贾，但家财万贯，在京城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
虽说年纪大了些，前头也娶了几房夫人，但以你的条件......"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能做李家的添房，也算是桩好姻缘了。
至少往后吃穿不愁，汤药不断，总比在府里......"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但其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林婉宁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面上却依旧平静："婉宁全凭叔父做主。
""你明白就好。
"林建安满意地点点头，"李老爷虽然年纪大些，但懂得疼人。
你这样的身子，能找到这样的归宿，己经是造化了。
"送走林建安后，春桃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小姐！
那李老爷比老爷年纪还大，前头三任夫人都......都死得不明不白，您怎么能答应？
"林婉宁望着窗外凋零的海棠，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不然呢？
我这样的身子，还能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吗？
"她取出那枚被林婉如夺走又悄悄送回来的玉扣——原来昨日林婉如夺走玉扣后，很快就被周氏知晓，训斥了一番，命她将玉扣送回。
毕竟这是亲王信物，若真丢失，整个尚书府都担待不起。
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玉面，那日街头的惊鸿一瞥，那个逆光而来的身影，终究只是她灰暗人生中一个转瞬即逝的梦。
如今梦该醒了。
她将玉扣仔细收好，锁进妆匣最底层。
从今往后，她还是那个无人问津的病秧子，等待着注定悲惨的命运。
窗外，最后一片海棠花瓣悄然飘落，无声无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