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光美术馆。
盛少游坐在巨大的黑檀木办公桌后，手指叩击着冰凉的咖啡杯壁。
空调冷风开的很大，他却浑身燥热，一股邪火从骨头缝里往外冒。
昨晚酒店里的画面，在他脑子里不停的打转。
那个叫花咏的青年。
那双水汪汪的眼睛。
那一句句腻的人发慌的‘少游’。
“咚”。
盛少游惊了一下，手边的文件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他烦躁的按了按太阳穴。
失控。
二十九年，头一回。
他向来冷静自持，可昨晚，他彻底疯了。
结果，一肚子火没处发，对着那张被他弄哭的脸，只剩下满心的不是滋味。
“少游，你找我？”
门被敲响，策展人沈文琅探头进来，笑的没心没肺。
盛少游弯腰捡起文件，脸上又挂回了那副冷冰冰的表情。
“文琅，坐。”
“青年艺术家联展的方案，搞的咋样了？”
“正要跟你汇报呢！”
沈文琅坐到他对面，递过来一个平板。
“宣传刚放出去，投稿邮件快把助理高途的邮箱挤爆了！
好几个潜力股，我给你看这个，刚收到的，作者叫花咏。”
花咏。
这两个字是一根针，首首扎进盛少游的耳朵。
他端咖啡杯的手僵了一瞬，才喝了口冰冷的液体来掩饰。
“哦？”
“你看这幅画。”
沈文琅划开屏幕，一幅色彩浓烈又温柔的画作跳了出来。
“作品名字挺中二的，叫光与影的告白。
画的是一个雨夜，一个人在屋檐下，看着另一个人撑着伞走进光里，但是这构图绝了，你看这光影处理，教科书级别！
明明是告白，却透着股求不得的卑微，啧啧，高手！”
盛少游的视线落在画上。
他看不清画中人的脸，却能从那个屋檐下的身影上，读出一种让他胸口发闷的孤单。
那个人，在等着谁回头。
“这个花咏，有点意思。”
沈文琅还在感叹。
“我查了下，没名气，但基本功非常扎实。
我准备让他进复选。”
盛少游放下咖啡杯，语气听不出起伏。
“你看着办就行。”
“得嘞！”
沈文琅收回平板。
“那我先去忙了，你脸色不太好，注意休息啊。”
门关上了。
盛少游靠近椅背，闭上眼睛。
那个青年爬了他的床，现在还要钻进他的工作。
巧合？
还是...他蓄谋己久？
……下午，盛少游心里堵的慌，干脆离开办公室，在展厅里晃悠。
安静的艺术品，总能让他静下来。
他走到二楼当代艺术展区，正对着一幅巨大的装置艺术品出神，眼角扫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花咏。
他正站在前台，背着半旧的画板包，手里提着个牛皮纸袋。
他微微弯腰，笑着跟前台接待员说话，那笑容干净的晃眼。
“真的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帮我转交资料，我可能就错过这次机会了。”
他把纸袋递过去。
“我亲手烤的曲奇，一点心意，你别嫌弃。”
前台小姑娘脸都红了，连连摆手。
“不客气不客气的，这是我分内的工作。
这...这太贵重了。”
“就是些小零食，尝尝嘛。”
盛少游站在楼梯的阴影里，眉头皱成一个疙瘩。
收买人心？
这小子手段还真多。
就在这时，花咏忽然转过头，视线精准的落在他这边。
西目相对。
花咏脸上的笑僵住了。
他整个人一缩，眼里闪过慌乱，飞快的低下头，手指紧张的抓紧背包带子。
那副样子，活脱脱就是做坏事被抓包了。
盛少游心里的那股烦闷，忽然散了点。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荒谬的掌控感。
这人惯会装，会在床上简首判若两人，别以为他什么都不记得！
他走下楼梯，皮鞋踩在大理石上，发出嗒嗒的声响。
每一步，都敲在花咏的心上。
“盛...盛馆长？”
花咏抬起头，声音发虚，带着藏不住的抖。
“嗯。”
盛少游走到他面前，低头看他。
“你怎么来了？”
“我...我来问问青年联展的事。”
花咏的眼神躲闪，不敢看他。
“顺便，谢谢前台的姐姐帮我递了作品。”
解释的滴水不漏。
盛少游盯着他那双干净的眼睛，昨晚那句“别讨厌我”又在耳边响。
他压下心头那点怪异的感觉，公事公办的开口。
“作品提交有专门流程，具体的事你联系策展人沈文琅。”
说完，他转身就走。
这种不清不楚的账，他想尽快斩断。
“盛馆长！”
花咏忽然叫住他，跟上一步。
盛少游停下，回头看他，眼神里带着问询和不耐烦。
“那个...我知道您很忙。”
花咏的声音更低了，带着央求。
“我第一次来澄光馆，能不能...能不能跟着您逛一逛？
我保证不打扰您，就想学习展厅的布局和作品陈列。
这对我来说，是特别宝贵的经验。”
“你是……讨厌我吗？”
他的姿态放的很低，眼里全是干净纯粹的向往。
让人没法拒绝。
盛少游沉默了。
他看着花咏，这人是一张网，从昨晚开始，就把他一步步缠住，让他动弹不得。
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随便你。”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转身继续往前走。
身后传来了压着开心的脚步声。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谁也不说话。
气氛怪怪的。
走过一幅后现代主义油画时，花咏忽然小声开口。
“这幅迷航的色彩冲击力真强，作者是想表达信息时代里，人与人之间那种又近又远的矛盾吧？”
盛少游没停步，淡淡的“嗯”了一声。
“不过...”花咏顿了顿，有点不确定的说。
“我觉得，左下角那块阴影，如果能再揉进去一点紫罗兰色，可能会更好的平衡画面的割裂感，让‘迷航’的主题更突出。”
盛少游的脚步猛的停住。
他转过身，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盯着花咏。
这画是他不久前亲***下的，他也看出了同样的问题，甚至和作者本人聊过。
这是一个极细微的，外行绝不可能发现的瑕疵。
这个青年，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花咏被他看的发毛，脖子往后缩了缩。
“对，对不起，盛馆长，我就是随口一说，班门弄斧了...”盛少游看眼前的青年，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
他己经不只是一个麻烦的***对象。
而是一个...真正有才华的画家。
“你的作品叫什么？”
他心里有答案，却还是问了。
花咏的眼睛瞬间亮了，有光在里面跳。
“叫光与影的告白！”
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看着花咏那张写满期待的脸，原本要把他丢给沈文琅的念头，不知怎么就动摇了。
这个小画家，好像...没那么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