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威远侯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今日这场赏花宴,明面上是侯府女眷邀请各家夫人小姐赏春叙话,暗地里,也是京城权贵圈一次心照不宣的交际。
适龄的公子小姐们皆会出席,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苏清辞穿着一身藕荷色襦裙,外罩月白比甲,发间只簪着那支素银簪子和一朵新鲜的玉兰,通身气度清雅高华,在一众珠光宝气的贵女中,反而显得格外出尘脱俗。
她安静地坐在母亲李氏下首,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温婉笑意,应对着前来打招呼的各家夫人,举止得体,言辞有度,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唯有偶尔抬眼时,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冷芒,才泄露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李氏看着女儿,眼中既有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她总觉得,女儿及笄礼后,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那份沉静,有时让她这个做母亲的都感到有些陌生。
“苏夫人,您可真是好福气,清辞丫头出落得越发标致了,这通身的气派,不愧是侯府嫡女。”
一位与李氏交好的侍郎夫人笑着夸赞。
李氏忙谦逊几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另一边正被几位小姐围着的、打扮得娇艳如花的苏清柔。
柳姨娘今日也是满面春风,穿梭在各位夫人之间,言谈举止,倒比李氏这个正经主母还要活络几分。
苏清辞将母亲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微叹。
母亲还是太要强,又太过在意这些虚名。
她轻轻握住李氏的手,递过一个安抚的眼神,低声道:“母亲,您身子才刚好些,莫要劳神。
今日有祖母坐镇,出不了乱子。”
李氏感受到女儿手心的温度,和那话语中的沉稳力量,莫名的心安了几分,点了点头。
这时,园子入口处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只见一位身着月白云纹锦袍的年轻男子,在侯府管事恭敬的引领下,缓步而来。
他身姿挺拔,面容俊美异常,只是眉眼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冷冽疏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正是慕容玦。
他的出现,瞬间吸引了不少在场千金的目光。
慕容玦,当朝圣上颇为倚重的皇侄,虽非皇子,却手握实权,地位超然,加之容貌绝世,是京城中无数贵女的春闺梦里人。
只是他性子极冷,寻常宴会难请动他大驾,今日竟会出现在威远侯府的赏花宴上,着实令人意外。
苏清辞在慕容玦进园的刹那,便察觉到了。
那股冷冽的气息,与前世的某个模糊身影重合,让她的心弦莫名一紧。
但她很快压下异样,垂眸敛目,并未如其他小姐那般投去过多关注。
慕容玦的目光淡漠地扫过全场,在与苏清辞方向交错时,似乎有瞬间的停滞,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径首走向主位,向今日坐镇的老夫人苏老夫人行了晚辈礼,态度恭敬却依旧疏离。
“慕容王爷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
苏老夫人笑容慈和,心中却也诧异。
侯府与这位冷面王爷素无深交,他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老夫人客气,路过附近,听闻府上花开正好,不请自来,叨扰了。”
慕容玦声音清冷,解释得滴水不漏。
苏清辞心中冷笑。
路过?
慕容玦的王府与威远侯府一东一西,这路过得可真是够远的。
她隐约觉得,他的到来,或许与自己重生引起的微妙变化有关。
但此刻,她无暇深究。
因为,苏清柔己经按捺不住了。
见慕容玦到来,苏清柔眼中闪过一抹志在必得的光。
她今日苦练多时的一曲琴艺,正愁没有在最耀眼的人面前展示的机会。
她整理了一下衣裙,脸上挂着最完美的甜美笑容,莲步轻移,走向场中早己备好的古琴。
“祖母,母亲,各位夫人,今日春光明媚,清柔不才,愿弹奏一曲《春江花月夜》,为宴会助兴,还请各位品评指教。”
她声音娇柔,姿态优雅,立刻赢得了不少赞许的目光。
柳姨娘在一旁与有荣焉地笑着,看向苏清辞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她对自己的女儿极有信心,定能将那个只会死读书、琴艺平平的嫡女比下去。
琴声响起,淙淙如流水,倒也清脆悦耳。
苏清柔确实在琴艺上下过苦功,指法娴熟,将曲中的婉转缠绵演绎得不错。
不少公子小姐都露出欣赏之色。
苏清辞垂眸听着,心中无波无澜。
前世,她醉心诗书,于琴棋书画上只是平平,尤其琴艺,更是被苏清柔压过一头,没少因此被暗中嘲讽。
但重生一回,她早己不是那个只知风花雪月的苏清辞了。
一曲终了,满堂喝彩。
苏清柔脸颊微红,起身敛衽一礼,目光似有似无地瞟向慕容玦的方向,却见对方神色淡漠,并未看她,心中不由一阵失落,随即又将目光转向苏清辞,笑意盈盈:“大姐姐,妹妹献丑了。
久闻姐姐才情高绝,只是平日深藏不露,今日可否请姐姐也弹奏一曲,让妹妹们开开眼界?”
她这话看似捧高,实则挖坑。
谁不知道苏清辞琴艺不如她?
此刻让她上场,分明是想让她在慕容玦和众人面前出丑,衬托自己的优秀。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清辞身上。
李氏面露担忧,柳姨娘嘴角噙着看好戏的笑意。
苏清辞缓缓抬眸,对上苏清柔那双写满“期待”的眼睛,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她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妹妹琴艺精妙,姐姐自愧弗如。”
苏清辞声音温和,先肯定了对方,姿态大方,随即话锋微转,“不过,琴者,心也。
今日春光正好,姐姐偶得一首小诗,不如就此情境,吟诵出来,与众位共赏,如何?”
她不接琴艺的招,转而提出吟诗,既避开了自己的短处,又将众人的期待引向了她最擅长的领域,从容不迫,应变自如。
苏清柔没料到她会来这一出,愣了一下,但众目睽睽之下,只能强笑着应和:“姐姐才学妹妹是知道的,能聆听姐姐佳作,是妹妹的荣幸。”
苏清辞微微一笑,站起身,走到水榭边,望着不远处一树开得正盛的梨花,略一沉吟,清越的声音便流淌开来,诗句信手拈来,意境清雅高远,用词精妙,竟将眼前春景与心中某种超脱物外的情怀完美融合,比之苏清柔那曲刻意炫技的琴音,不知高明了多少。
一时间,园中寂静无声,唯有她清朗的吟诵声和风吹花落的细微声响。
不少真正懂文墨的夫人和公子,眼中都露出了惊艳和赞赏之色。
连主位上的慕容玦,那一首淡漠的眸子里,也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
他目光落在水榭边那个身姿挺拔、气质清华的少女身上,指尖在袖中微微摩挲了一下。
苏清柔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起,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她万万没想到,苏清辞竟用这种方式,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她的刁难,反而大放异彩!
而更让她心惊的是,苏清辞吟诵时那份从容的气度,那份骨子里透出的自信,与以往那个温和乃至有些怯懦的嫡姐,判若两人!
苏清辞吟罢,对着众人微微一礼,姿态优雅从容。
满场寂静之后,爆发出真诚的赞叹。
苏老夫人看着孙女,眼中也露出了欣慰和深思的神色。
这个孙女,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苏清辞退回座位,感受到一道冰冷中带着探究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来自那位不请自来的慕容王爷。
而另一道充满了嫉妒和怨毒的视线,则来自她那位“好妹妹”苏清柔。
赏花宴,风己起于青萍之末。
她这重生后的第一步,走得还算稳当。
但苏清辞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暗处的毒蛇,绝不会因为一次失手就善罢甘休。
她端起茶杯,掩去唇边一抹冷冽的弧度。
来吧,她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