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芷月扶着灵溪的手,沿着九曲石桥不紧不慢地往回走,方才与谢允之那番暗藏机锋的对话,非但没让她败兴,反而勾起了更浓的探究欲。
这新科状元,像一本装帧清雅却内藏玄机的孤本,值得细细翻阅。
心思流转间,她脚步一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极有趣的主意,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她侧首对灵溪低语两句,灵溪会意,立刻转身,步履匆匆地再次朝清晖亭走去。
沈芷月则悠然踱到一株花开正浓的玉兰树下,仰头欣赏着那如玉盏般洁白的花瓣,日光透过花叶缝隙,在她明艳的脸庞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不多时,灵溪便引着谢允之去而复返。
“郡主。”
谢允之依旧是那副温文守礼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比方才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沈芷月回眸,笑容明媚,仿佛之前的试探从未发生。
“谢状元,”她声音轻快,“本宫忽然想起,这御花园深处有几株罕见的绿萼梅,虽己过盛花期,但风姿犹存。
状元郎文采斐然,想必对此等清雅之物亦有品评之趣,不知可否陪本宫一同前往品鉴一番?”
她提出这个邀请,姿态自然,仿佛只是一时兴起的分享,带着不容拒绝的亲和力。
目光却如同最精细的蛛丝,悄然缠绕在他身上,捕捉着他每一丝细微的反应。
谢允之眼帘微垂,似在思忖。
这邀请于礼不合,他本该婉拒。
但眼前这位郡主,身份尊贵,深得太后宠爱,其背后代表的势力盘根错节……更重要的是,她本身,就像一簇摇曳的、引人探究的火焰。
片刻,他抬起眼,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的弧度:“郡主盛情,臣却之不恭。
能得郡主指引,赏此清景,是臣的荣幸。”
“状元郎不必拘礼,随本宫来便是。”
沈芷月嫣然一笑,转身引路。
她刻意放慢了步伐,与谢允之并肩而行,距离保持在一个既不过分亲近,又远超寻常君臣、男女之防的微妙尺度。
她不再谈论朝局人心,转而说起园中的奇花异草,引经据典,言辞风趣,偶尔侧首看向他时,眼波流转,带着纯粹的、欣赏才俊的善意,却又在不经意间,让那海棠红的衣袖轻轻拂过他的月白袍袖,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馨香。
“谢状元你看那边,”沈芷月忽然停下脚步,指向不远处一座假山石缝中顽强探出的一株紫色小花,语气带着几分天真烂漫,“这‘石见愁’看似柔弱,却能于绝境中绽放,其坚韧心性,倒与寒窗苦读的学子有几分相似呢。”
她说着,自然而然地朝谢允之那边靠近了一步,微微倾身,似乎想让他看得更清楚。
从某些角度看去,两人几乎肩并着肩,姿态亲昵。
谢允之配合地望去,目光落在花上,也落在她近在咫尺的、线条优美的侧颈上。
他能感受到那似有若无的香气更清晰了些,能听到她清浅的呼吸声。
他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润含笑的模样,附和道:“郡主慧眼,万物皆有其理。
此花确有不屈之志。”
他回答得依旧得体,但沈芷月敏锐地察觉到,他呼吸的节奏,比方才略微急促了那么一丝。
很好。
她心中轻笑,正欲再添一把火,眼风不经意地扫过远处连接着外朝宫道的月亮门,脚步几不可查地一顿。
月亮门下,不知何时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暗绣云纹的玄色锦袍,玉冠束发,面容俊美却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阴郁戾气,正是三皇子萧景琰。
他此刻薄唇紧抿,一双凤眸死死地盯着她与谢允之的方向,那眼神,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攥紧的拳头上,青筋隐隐浮现。
沈芷月心中了然。
这位三皇子,前几日在马球场边,她才“不小心”将绣帕遗落在他脚边,与他有过一番“意外”的近距离接触,当时他耳根通红、强作镇定的模样,与眼前这妒火中烧的样子,可真是……判若两人。
电光火石间,沈芷月非但没有拉开距离,反而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形微微一晃,口中轻呼一声:“呀!”
她这声惊呼不大,却足够引人注意。
站在她身侧的谢允之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虚扶了一下她的手臂,动作迅捷而稳妥。
“郡主小心。”
这一幕,落在远处的萧景琰眼中,无疑成了两人举止亲昵、状似调情的铁证。
他脸色瞬间又阴沉了几分,周身散发出的冷意,连他身旁的内侍都吓得缩了缩脖子。
沈芷月借着谢允之这一扶站稳,立刻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臂,仿佛刚才真的只是意外。
她对着谢允之歉然一笑,眼角的余光却满意地瞥见月亮门下那道玄色身影,终于忍无可忍,猛地转身,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拂袖而去。
“多谢状元郎。”
沈芷月语气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本宫有些乏了,绿萼梅改日再赏吧。
灵溪,我们回长乐宫。”
她朝谢允之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扶着灵溪转身离开,背影依旧优雅从容。
谢允之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又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远处空荡荡的月亮门。
方才那位殿下离去时毫不掩饰的怒意,他并非没有察觉。
他缓缓抬起刚才虚扶过郡主手臂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和馨香。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温润的眸底,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冰冷的、算计的光芒。
这位芷月郡主,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是朵带着尖刺、善于搅动风云的娇花。
而自己,似乎在不经意间,己被她拉入了这旋涡之中。
不过……这旋涡,或许比他预想的,更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