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照在西南群山的褶皱里,像一摊慢慢凝固的血。
许雯站在半山腰的土路上,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
她二十出头,肤白,眉眼清秀,左耳后一颗小痣在光下若隐若现。
浅蓝连衣裙被汗水浸出一圈圈深色,登山包压得她肩胛发酸。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信号格空了,时间显示下午4点17分。
“这地方连导航都找不到,真像秘境。”
她轻声说,语气里还带着笑。
程心悦走在她身后半步,背着一把吉他,瓜子脸被晒得微红,长发扎成马尾,笑时露出浅浅酒窝。
她是许雯的大学室友,音乐系学生,嗓音清亮,朋友圈里的“文艺女神”。
此刻她拨了拨琴弦,哼起一段自己写的调子:“风吹过山岗,没人记得名字……”两人刚从师范大学毕业,答辩结束那天,许雯撕掉留在南方城市的就业协议,说:“我们走一趟云南边境,就当是告别青春。”
她们计划徒步七日,穿越边境无人区,探访一个地图上找不到的古村落。
路线图是许雯亲手画的,铅笔勾出山脊线,标注水源点和宿营地,折得整整齐齐塞在背包夹层。
可从中午开始,信号就断了。
向导是个中年男人,穿洗得发白的迷彩服,脚上一双胶鞋沾满泥。
他自称姓李,本地人,熟门熟路,报价便宜,是她们在小镇旅社门口临时找的。
起初他话不多,只说:“这条路外人不走,但风景绝了。”
可越往里走,林子越密,路越窄。
土道被树根撕裂,两侧藤蔓垂挂,头顶只剩一线天光。
“我们是不是偏了?”
许雯第三次停下查看手机,屏幕灰白一片。
向导回头,咧嘴一笑,牙缝里夹着烟丝:“原路要绕五个小时,我带你们抄近道,去看真正的‘秘境’。”
他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停顿了一瞬。
许雯没说话,但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包带。
程心悦察觉到什么,轻声说:“雯姐,咱们别往前了,天快黑了。”
“再走两公里就有信号。”
向导语气平静,却不再看她们,“村里人等着接人。”
“村里?”
许雯皱眉,“哪个村?
我们没订住宿。”
“雾坪村。”
他说,“你们的目的地。”
许雯心头一跳。
她们的手绘路线图上,根本没有这个地名。
她翻出地图核对,发现这趟“近道”早己偏离原计划。
山路单程至少三小时,退回去要天黑。
“我不走了。”
程心悦突然站定,声音发抖,“我要回去。”
向导猛地转身,眼神冷了下来:“回去?
你们己经被记在账上了。”
空气骤然凝固。
许雯盯着他:“你说什么?”
“三万,一个。”
他咧嘴,露出黄牙,“定金己付,货到了。”
程心悦脸色刷白,下意识把吉他抱得更紧。
她悄悄弯腰,从笔记本撕下一页纸,飞快写下“雾坪村”三个字,塞进右脚鞋垫。
许雯想掏出手机报警,却发现电量早己耗尽。
她猛地抬头:“我们是师范大学的学生,有人知道我们来这儿!”
向导冷笑:“手机没信号,背包待会儿就收。
谁也不知道你们在哪。”
他说完转身就走,脚步坚定,再不掩饰。
两人被迫跟上。
林间风渐冷,暮色如墨,一点点吞掉山路。
三小时后,前方豁然一亮。
一座低矮村口出现在山坳尽头。
几根粗木桩横在路上,背后是连绵的土屋,屋顶盖着青石板。
远处山壁陡立,像巨兽合拢的嘴。
七八个男人从林子里走出来,手里握着木棍、锄头,穿着旧布鞋,裤脚卷到小腿,脸上毫无表情。
他们站成半圆,堵住去路。
向导停下,从怀里掏出两张身份证,递向村内方向。
一个村民接过,低头看了看,又抬头打量两人,嘟囔一句方言。
许雯冲上前:“把证件还我!
我要报警!”
她伸手去抢背包,一个村民抬肘一撞,她整个人被掀翻在地,后背磕上石块,疼得喘不过气。
“我们是大学生!”
程心悦拔高声音,掏出学生证举在头顶,“有人会找我们!
有人知道我们来这儿!”
话音未落,向导一脚踹在她腹部。
她闷哼一声跪倒,吉他摔在一旁,琴弦崩断一根。
她蜷在地上,嘴唇发紫,眼泪无声滑落。
向导蹲下来,盯着许雯的眼睛,声音低沉:“从今天起,你们的名字,只属于雾坪村。”
他站起身,对村民点头:“人到了,一个不少。”
许雯趴在地上,手伸向背包,指尖刚触到拉链,就被一只布鞋踩住。
她眼睁睁看着那张手绘路线图被抽出,飘落在地,又被一脚踩进泥里。
风穿过山口,吹起她的长发。
她抬头,看见村口立着一块石碑,半埋在杂草中,字迹风化严重,却仍能辨认:“罗氏宗祠,外人止步。”
远处,一盏油灯在土屋窗口亮起,昏黄的光,像一只不肯闭上的眼睛。
许雯终于明白——这不是旅行。
这是猎物入笼。
她慢慢爬起来,扶起程心悦。
两人靠在一起,浑身发抖。
向导拍拍手,说:“走吧,先安顿。”
没人动。
他冷笑:“想跑?
这山里走出去要三天,没水没粮,野猪都能撕了你们。
村里有饭吃,有屋住,听话,日子不难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你们,己经是媳妇了。”
许雯嘴唇颤抖,想骂,想吼,可喉咙像被石头堵住。
她低头,看见自己脚边那张被踩烂的路线图。
铅笔写的“终点:自由之村”几个字,己被泥水糊住。
风又起。
她听见程心悦在耳边极轻地说:“我还活着……我还活着……”许雯攥紧她的手。
指甲掐进掌心。
她不哭。
她记住每一个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