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砸在警车的挡风玻璃上,汪明远把《治安管理处罚法》塞进防水执勤包的夹层。副驾驶座位上留着半块发硬的葱油饼——这是他连续第三个夜班,妻子昨晚发来的语音还压在手机通知栏最底下:“闺女发烧39度,你抽空回个电。”
警笛在建设路23号大院门口戛然而止。他下车时踩进一滩污水,泥点溅上裤腿的瞬间,楼道里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
赵大勇的酒气比人先冲进雨幕。
“汪警官!您给评评理!”穿褪色工装的男人攥着半截啤酒瓶,左额伤口渗出的血混着雨水往下淌,“这王八羔子踹翻我闺女的婴儿车!”
汪明远的执法记录仪扫过满地狼藉:散架的木质婴儿车旁躺着个摔变形的奶瓶,楼道消防通道的黄色标识被一辆电动车挡得严严实实。监控视频定格在23点14分——穿花衬衫的醉汉摇摇晃晃踢飞婴儿车,23点15分,赵大勇的啤酒瓶砸上对方肩膀。
“先动手的得拘了吧?”赵妻从阴影里钻出来,怀里的女婴突然爆发出啼哭。她扯开衣襟哺乳的动作太急,婴儿额角的纱布蹭过调解告知书,在《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九条“治安调解适用条件”上留下一道淡黄的奶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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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解室的挂钟指向凌晨一点。
“调解成功就不用处罚?”被砸的醉汉陈志刚突然清醒,肿胀的右眼眯成缝,“那我这伤白挨了?”
汪明远抽出夹在笔录本里的伤情鉴定:“轻微伤,够不上刑事案件。但您先违反《消防法》第二十八条堵塞安全出口,按《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九条……”
没说完就被尖利的指甲戳断。赵妻把婴儿往调解桌上一放,沾着奶渍的告知书拍在陈志刚脸上:“不拘留他我就去市局告你徇私!”
女婴的哭声里,汪明远摸到执勤包里的手机在震——屏幕上是妻子十分钟前发的照片:女儿躺在儿童医院输液室,手背插着留置针。他熄了屏,转头看见陈志刚正偷瞄调解书上的签字栏,喉结上下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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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的雨下得更疯了。
汪明远蹲在派出所台阶上抽烟,调解室透出的光把他的影子拉成细长的灰条。陈志刚不知何时蹭了过来,花衬衫领口沾着呕吐物:“汪警官,我那个快递站……停业三天就得黄。”
烟头在积水里滋出声响。他想起上个月处理过的另一个案子:菜市场鱼贩老周被拘留五日,出来时摊子早被新人占了,后来举着“执法毁我生计”的横幅在市政府门口跪了一整天。
“四十小时社会服务,每天下班后去养老院打扫两小时。”他把烟蒂碾在台阶裂缝里,“但试点条款还没正式生效,你要是反悔……”
陈志刚的瞳孔猛地收缩。远处传来救护车的呜咽,汪明远手机又震——妻子发的语音转文字跳出来:“医生说可能是肺炎,我一个人扛着输液袋上厕所,孩子哭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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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的阳光像把生锈的刀,把派出所值班室的灰尘照得纤毫毕现。
汪明远在结案报告上划掉“建议拘留五日”,改成“自愿参与社会服务试点”。所长签字时钢笔尖顿了顿:“你确定这小子不会转头就去投诉?”
玻璃窗外,陈志刚正套着橙马甲扫街,动作大得惊飞一群麻雀。养老院王主任刚来过电:“他说宁可多扫两小时,求我们别在中午快递高峰期排班。”
归档时,一张照片从案卷滑落——昨天那个女婴的纱布不知被谁换成卡通创可贴,底下压着陈志刚手写的道歉信,错别字旁画了个歪扭的奶瓶。
汪明远摸出手机,妻子凌晨四点发的最后一条消息躺在对框里:“孩子退烧了,你忙完回趟家。”他按灭屏幕,把调解室里沾了奶渍的《治安管理处罚法》塞回书架。
晨光爬上法律条文第九条时,他忽然想起警校教官的:“法条是铁打的,但人心是肉长的。”书架后的阴影里,他偷偷藏了包未拆封的婴儿湿巾——昨天陈志刚塞进来的,包装上印着“新生儿专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