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
城郊监狱。
我叫林野,野狗的野。
三年了,我终于从那道大铁门里走了出来。
外面的天,灰蒙蒙的,跟进去那天一个鸟样。
东北的秋风依旧硬,刮在脸上生疼,可我他妈却觉得畅快!
深吸一口气,连汽车尾气闻着都带着自由味儿。
门口空荡荡的,就停着一辆黑色大奔,锃亮,扎眼。
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肥腻的脸,叼着烟冲我乐。
“操,我兄弟出来了,瞅这身板,比以前还结实!”
是赵天霸,我大哥。
三年前,他在这跟我说:“兄弟,帮哥顶一下,就三年,哥保你出来吃香喝辣,你妹的病包在哥身上。”
我当时就是个汽修厂抡大捶的。
妹妹躺在医院等着钱救命,我没得选,现在我出来了。
他推开车门,一身名牌西装,肚子要把扣子都快崩飞了。
身后还跟着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
“兄弟这是大刘,还不快叫野哥。”
那小第冲我打了声招呼,递过来一支软中华,给我点上。
烟丝燃烧的滋滋声,比我过去三年听过的所有声音都他妈动听。
“受苦了,兄弟。”
他用力的搂着我肩膀。
“从今往后,跟着哥,城南这片,有你一半。”
这话像一盆热水,交在我冻僵的心上。
三年牢狱的憋屈,仿佛在这一刻都值了。
我用力嘬了口烟,烟雾钻进肺里,辣乎乎的,真他娘带劲!
车里放着震耳欲聋的土味DJ,赵天霸一边跟着晃,一边拍着我大腿。
“妈了个巴子的,里面没人敢欺负你吧?
老子早就打过招呼了。”
我摇摇头:“没,都挺好。”
其实不好,头一年我几乎天天挨揍,睡在尿骚味的厕所边上。
后来是我不要命,捅了一个牢头,才勉强站稳脚跟,但这些没必要说。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城市变样了,新起了不少高楼。
我心里盘算着,先去看看妹妹,她那尿毒症。
虽然赵霸天说一首给治着,但我得亲眼看看才踏实。
然后,拿一笔钱,找个踏实营生。
或者就跟着大哥,当个靠谱的司机或者保镖也行。
我心里还揣着点儿热乎气,觉得这世道,终究是讲义气的。
“哥,我妹她……”我忍不住问。
“好着呢,医院最好的药供着,哥能亏待自己妹子?
放心!”
我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这恩情,我得记着。
车开着开着,我觉着有点不对劲。
这路,不是往市里酒店或者他家去的,越开越偏。
周围的楼房越来越破,电线杆子扯得像蜘蛛网。
“哥,咱这是……啊,先带你去个地方。”
赵天霸吐着烟圈,漫不经心。
车最终停在了一个大院门口。
院墙斑驳,红砖都褪色了,铁门上锈迹斑斑,挂着一把都快锈死的大锁。
门口歪歪扭扭挂个木头牌子。
“兴旺汽车修理厂”。
一股不祥的预感,顺着我后脊梁往上爬。
赵天霸率先下车,用皮鞋踢了踢铁门,咣咣响。
“就这儿,以后归你管了!”
我愣住了,叼在嘴里的烟差点掉下来。
脑子里嗡嗡的,吃香喝辣?
城南一半?
就这?
他旁边那个叫大刘的心腹,皮笑肉不笑地递过来一串钥匙,钥匙上也带着锈。
“野哥,以后你就是这儿的厂长了,赵哥对你可是寄予厚望啊!”
厂长?
我听着这称呼,比在号子里听人叫我小可爱还他妈刺耳。
赵天霸好像完全没看出我的脸色,用力拍着我后背,把我往门口推。
“兄弟,别小看这地方,这可是咱们的重要……重要据点。”
“先委屈你一阵,帮哥把这摊子撑起来,理顺了,哥还有更重要的事交给你。”
他话说得漂亮,脸上的表情也够真挚。
可我看着他那双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里面闪烁的光芒,不像是在看一个为他蹲了三年苦窑的兄弟。
倒像是在……处理一件棘手的垃圾。
我接过那串带着铁锈味的钥匙,手指攥紧,钥匙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心里的那盆热水,瞬间凉透了,结成了冰碴子。
我抬头看了看天,还是灰蒙蒙的。
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破修理厂。
我曾以为混社会讲究的是个义字当头。
首到大哥用我的手指替他抵了债。
我才明白,这江湖吃人连骨头渣都不吐。
当然,这是后话了。
那一刻,我只是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灭。
仿佛碾碎的是我过去三年里,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行,哥,我尽力!”
我淡淡开口,平静得可怕。
赵天霸似乎很满意我的懂事,又叮嘱了几句场面话。
什么看好家,以后亏待不了你之类的。
然后带着人,钻进大奔,绝尘而去。
只留下我一个人,站在这大门前,还有一嘴苦涩的烟味,和满心的冰凉。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旧报纸和尘土,打在我脸上。
我知道我的好日子,他妈的可能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