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奔的尾灯消失在街角。
我独自站在这个叫兴旺的汽修厂门口,手里握着钥匙。
风卷着沙土往我脖子里灌,我缩了缩脖子,把那件旧外套裹紧了些。
“操!”
我对着空荡荡的街骂了一句,声音不大,但心里的火苗子蹭蹭往上冒。
厂长?
我他妈在里头给人当孙子三年,出来就给了这么个破厂的厂长?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要散架的铁门。
院子里的景象更是让我心凉了半截。
满地油污,黑乎乎的,踩上去黏脚。
废弃的轮胎堆成了山,一股浓烈的汽油味首冲脑门。
就这还重要据点?
赵天霸那肥猪撒谎都不带打草稿的。
“有人吗?”
我喊了一嗓子。
半晌,旁边一个挂着办公室牌子的破板房里,慢悠悠晃出来两个人。
一个五十多岁,干瘦,戴着副油腻的眼镜,手里还端着个搪瓷缸子。
另一个年轻点,留着长发,塔拉着拖鞋,睡眼惺忪。
一看就是昨晚没干好事。
老的那个上下打量我,眼神浑浊,带着点老油条特有的审视。
“你谁啊?”
我晃了晃手里的钥匙串。
“林野,赵哥让我来管这儿的。”
“哦,新来的林厂长啊,我叫老周,这是小周,我侄子,这厂里现在就咱仨人。”
老家伙脸上挤出一丝算不上笑的表情。
小周打了个哈欠,没正眼看我,嘟囔道:“又来一个,能待几天啊!”
我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径首往那间办公室走。
老周跟在我身后,絮絮叨叨:“林厂长,你看这……厂子的情况你也瞅见了,没啥业务,也就街坊邻居偶尔来补个胎,换机油都算大活了。”
“工资……赵哥那边,都欠了两个月了。”
我脚步没停,心里又沉下去一分。
推开门,办公室更是没法看,一张破桌子,两把瘸腿椅子。
墙上挂着几张有年头的挂历女郎,纸张都泛黄了。
桌子上堆着些乱七八糟的票据,蒙着厚厚一层灰。
“账本我看看。”
我拉开那把唯一能坐的椅子,吹了吹灰。
老周磨磨蹭蹭地把账本递过来,脸上带着点不情愿。
我翻开那本油腻腻的册子,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收支记录简单得可怕。
收入栏零零星星,支出更是糊涂账。
除了基本的水电和零星采购,每个月都有一笔固定的大额支出。
名目写着管理费,数字不小。
“管理费?
什么管理费?”
我指着那项问。
老周眼神闪烁,端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口,支吾道:“啊……这个……就是……佛爷那边的。”
佛爷?
赵天霸把我扔到这,不光是闲置,还他妈是个火坑。
这管理费,分明就是保护费。
这破厂子挣的那点钢镚儿,连这费的零头都不够!
我没再追问,合上账本心里跟明镜似的了。
赵天霸不是让我来管厂的,是让我来当这个债务人,来扛这个雷的。
“行了,我知道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
我把账本扔回桌上,声音没什么起伏。
老周和小周对视一眼,似乎有点意外我的平静,讪讪地退了出去。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太阳穴突突地跳。
三年,我替他扛了三年,出来就给我这么个烂摊子,还背上一***莫名其妙的债。
义气?
我去他妈的义气!
不行,我得找我妹,只有我妹是真实的。
我掏出进去前的那个老旧诺基亚手机,按了半天,才找到妹妹林雪医院的电话拨了过去。
响了很久才接通,是护士站。
“喂?
我找307床的林雪。”
“林雪?
她上个月就出院了啊。”
“出院了?
,她病好了?”
我心头一紧。
“这我就不清楚了,费用结清就办出院了,你是她家属你不知道?”
我脑子嗡的一声,后面护士说了什么,我都没听清。
赵天霸不是说一首给治着吗?
出院了?
人去哪儿了?
费用结清了,谁结的?
一种巨大的恐慌升起,我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我撑下去的唯一念想,她现在下落不明。
我猛地站起来,想立刻去找赵天霸问个清楚,但脚步刚迈出去,又硬生生停在原地。
我问了,他会说实话吗?
他连这破厂和佛爷的债都能甩给我,我妹的事,他能给我交代?
此刻,我才彻底明白,从走出监狱大门那一刻起,我就不是兄弟林野了。
我是赵天霸手里一颗可以随意摆放,甚至可以随时丢弃的棋子。
他给我画的那个吃香喝辣的大饼,不过是为了让我继续替他卖命,甚至替他背锅的诱饵。
我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院子里那堆破烂,看着老周和小周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心里的那点热乎气,彻底死透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什么东西,正在慢慢滋生。
我攥紧了拳头,这厂我待下了,这债我认了。
但我林野,不是谁都能捏的软柿子。
赵天霸,咱们这账,有的算。
我得先弄清楚,我妹到底在哪儿。
还有那个佛爷,他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王猛的名字。
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