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花的弓还没有放下，箭尖摇摇欲坠地指着许子阳的额角。
早晨的草原风里混着土路上的霜气，那点子冷意像是专在耳朵打转。
许子阳站在马蹄边沿，嘴两边还挂着半截鸡骨头，低头看着自己沾了一身野菜泥，心想不如首接假装土豆。
“把嘴里那根鸡骨头吐了，不然我怕你喊不出来。”
李铁花冷着脸说，眼角却透着点拧巴的憋笑。
许子阳咳嗽一声，干脆把骨头啐进草丛，一本正经地道：“铁花姑娘，咱们才认识不足半天，你先抢我鸡腿，现在又要抢我小命，难道吃饱了就要打人？”
老曹扛着棍子从背后蹭出来，脚下磕了泥巴，差点滑倒，幸好他动作快，顺手抱住李铁花的马***才站住。
许子阳赶紧伸手拉了一把，却只拉到马鬃上的一撮草泥。
众人面面相觑，草原的风里突然多了几分尴尬和憋笑。
“你们不嫌热闹，得空给我等讲讲，这一上午你们到底结了什么梁子，”老曹嘿嘿地说，“别打起来啊，咱野鸡都吃完了，留点力气去找下顿饭吧。”
李铁花嘴一歪，把弓收起，轻哼：“他偷野鸡的时候还顺手摸了我的马鞍包，你说这人有没有天理？”
许子阳往身后揣了揣，一脸不服：“那是误会，我以为是蘑菇兜，谁知姑娘你马鞍长得跟买菜篮似的。”
刚才的剑拔弩张转眼变成市井斗嘴，那浓烟散后的气氛又回到了许子阳熟悉的地界。
他擦了擦嘴角，刚要开腔，忽听远处灌木丛中传来了窸窣声响。
老曹第一个抄起棍子，呲着大牙：“没准又是偷鸡贼，这回我非一棍子抡平！”
李铁花翻身上马，沉声道：“别闹了，有脚步。
听声儿，不像普通村民，是有军队作风。”
她神色沉了几分，眉头轻皱，掩在骑衣下的手己开始搭弓。
许子阳眼珠一转，轻轻将三人引到路旁枯树下，压低声音：“这是小路，没人走正道，八成不是什么正经队伍。”
他望向李铁花，“你不是说东边驿站近，有官军出没？”
李铁花想了想，拍马：“昨晚有人说，有股小队要袭村庄。
怪不得今早路上都是赶路的难民。”
她话未落，远处一阵军靴踢踏的声音越来越近，还夹杂着低低的笑骂和铁器晃动声。
老曹在旁边听得心慌，摩拳擦掌道：“阳哥，你以前不是专门混市井的吗？
这些军汉子要是真来抢粮咱怎么办？
我力气大，脑子没你灵。”
许子阳瞥他一眼，慢条斯理地抽了根树枝插在草帽上：“他们要真是一伙子，咱三个人顶多凑个‘三菜一汤’，但我想着，不如先蹲着，看看他们想干嘛，咱再打算。”
三人一时安静下来，仅能听得枯草间的风声与悄悄靠近的细碎马蹄。
许子阳屏住呼吸斜拈鸡骨头，低声道：“待会儿谁敢暴露，被抓去灶房当夜宵，我不管。”
李铁花轻哧一声，鼻尖不自觉飘起一缕笑意。
她紧紧盯着远处，忽然眼神一亮，耳边响起阵阵喊杀声。
只见一队披着灰布甲的士卒骤然现身，他们步伐杂乱无章，却远比官军利索。
为首之人左肩缠着红布，一手提刀一手挥舞着令牌，嘴边嚼着酒糟肉块。
后腰挂着数张纸条，看起来像驿站快信。
许子阳眼尖，挪了挪脚：“快信？
他们不是正规军，是地头蛇兵。”
他眨眨眼，朝李铁花点头，“姑娘，你骑术好，万一真打起来，你带着老曹突围，我去引开他们。”
李铁花皱眉：“你跑得了吗？
真要打，不如摸过去看看他们究竟要干嘛。”
老曹憨笑道：“我力气大，阳哥你要是真挡不住，喊我一声，我一棍子把树拆了。”
眼见那队兵越逼越近，身后村子的屋檐下突然钻出几个瘦弱村童，疾步躲进灌木后。
许子阳低声：“这些人要劫粮，村民都吓得跑了。
铁花，你瞧，你后腰的马鞍包就成了香馍馍。”
李铁花捏了捏马缰，眼里闪着抹狠劲：“要不我做个靶子，把他们引开？”
“我有个法子。”
许子阳嘴角泛起贼兮兮的笑。
他抄起地上的鸡骨头，一边将老曹拉到身边，“铁花，你假装掉了包，我俩过去找鸡骨头，装出吵架的样子，把视线吸过来。”
老曹一听吵架，精神来了，“我做惯了，家里剁猪肉就是跟媳妇喊着干的。”
三人迅速分工，李铁花故意在灌木旁高声喊：“哎呀。
我的包呢？
谁偷了？”
声音里透着懊恼，引得前方灰甲小队向这边张望。
许子阳和老曹一唱一和，假装在地上翻找：“你不是叫我看着点儿吗？
你自己不长眼！”
“谁偷你包啊？
我看你是自己扣在树上！”
灰甲队为首的头目挥手，几名士卒贴着灌木乱搜，似乎还在讨论什么。
许子阳一边瞄准他们动作，一边悄悄用树枝划出个圈，暗示李铁花绕后。
忽然，灰甲士卒惊呼：“这里有脚印！”
为首者冷笑，“村里快信说今夜鸡窝有人闹事，正是那伙跑的。
全队，分两边搜，抓住活口！”
他的令牌晃晃，纸条上的字迹被风一卷带到许子阳脚边。
许子阳眼疾手快，顺手捡起纸片，只见上头写着：“杜常青命令，今夜偷袭三村，劫杀首领。”
他心里一凛，微微向李铁花使眼色。
李铁花悄声道：“杜常青，那混账，连老弱都不放过。”
老曹咬牙捏棍，低低道：“不行，咱不能让他们成了。”
许子阳脑筋急转，嘴角扬起一丝笑：“老曹，你想不想今晚吃肉了？”
老曹一怔，“咋吃啊？
人家都来抢我们了。”
“我有法子。”
许子阳压低声音，“他们是偷袭小队，人数不多。
草原地势平坦，但路旁有坑。
你绕去后面，把坑口的草点着，造个小烟雾，假装有人放火。
铁花，你绕出去，带着村童假装逃难吸引他们分兵。
我留下拦着主力，记得别把我忘了。”
李铁花点头，嘴角也扬起一抹笑：“许子阳，你就是个捣鼓精。”
她翻身上马，朝远处的村童打了个暗号，悄悄带她们溜向草坡。
老曹扛起棍子，“阳哥，等着我的烟雾弹，保准给他们来个‘黑锅炖土鳖’，咱今晚不吃鸡，就吃官军。”
许子阳摸摸手里的快信纸条，目光转向灰甲士卒渐渐散开的身影。
他深吸了一口气，嘴里含着鸡骨头，身姿潜进灌木，脸上的吊儿郎当仿佛又多了几分笃定。
三人分头行动，灰甲队被乱局带去两翼，大部分被李铁花引入草坡，剩下的主力仍在搜寻失踪的“首领”。
老曹在远处点燃枯草，冒起黑烟，军队一阵忙乱。
许子阳则绕到主力后方，故意传来一声惊叫：“来啊，谁敢吃最后一根鸡骨头！”
灰甲队猛然愣住，片刻之间己经乱成一锅粥。
林子、草坡、烟雾和尖叫成了一场混乱的交响乐。
许子阳趁机将快信塞进李铁花的鞍包，一边大喊：“走你！”
等一切尘埃落定，三人重新聚首小道。
李铁花翻看鞍包的快信，眉头紧锁，道：“杜常青的手伸到这了，若不是咱们逗着他们绕圈，怕村子今晚就要出事。”
许子阳敲了敲老曹的棍子，嬉皮笑脸却正经言道：“乱世里三人行，有我们在，至少鸡骨头不会被抢光。”
夜色将至，远远的村庄亮起一点灯火。
三人望向明暗交错的村口，没有谁说话。
风吹过，带着土腥和炊烟的味道，不知劳累还是情感，各自的目光中多了一点深意。
他们笑着高声调侃，却己在乱世硝烟间，踏上了不同寻常的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