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送许涛的囚车,像一口移动的铁棺材,在蜿蜒的山路上颠簸了数个小时后,终于缓缓停下。
沉重的铁门从外面拉开,刺眼的阳光让许涛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1073,下车!”
一声冷硬的呼喝将他从麻木中惊醒。
他深吸一口气,拖着沉重的脚镣,踉跄着走下囚车。
眼前,是两扇高耸的、仿佛要插入云霄的黑色大铁门,门上布满尖锐的铁刺,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门旁是灰扑扑的高墙,墙上拉着狰狞的铁丝网,哨塔上站着荷枪实弹的武警,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下方。
门楣上,几个斑驳却依旧透着威严的大字——清河监狱。
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许涛淹没。
这里的气息与外界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铁锈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绝望与禁锢的味道。
入监手续繁琐而冰冷。
登记、拍照、检查身体、上交所有个人物品……最后,他领到了两套灰色的、浆洗得发硬的囚服,一个掉了瓷的搪瓷缸,以及一套洗漱用品。
当他脱下自己的衣服,换上那身带着编号“1073”的囚服时,感觉像是被剥去了一层皮,某种作为“人”的尊严,也随之被剥离了。
“看什么看?
走!”
一个面色冷峻的狱警呵斥道,将他推向监狱深处。
穿过一道道需要验证身份才能开启的铁门,里面的世界更加阴森。
灰色的水泥地面,灰色的墙壁,灰色的天空被切割成狭窄的一方。
偶尔有穿着同样灰色囚服的人列队走过,眼神空洞或麻木,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最终,他被带到了第七监区,306监室。
铁门“哐当”一声打开,一股混杂着汗味、脚臭和霉味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
“新来的,1073。”
狱警说完,便重新锁上了门。
监室不大,左右两边是上下铺的铁架床,住了八个人。
此刻,几乎所有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许涛身上。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审视,有漠然,但更多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带着恶意的打量,像刀子一样在他身上刮过。
许涛低着头,抱着刚刚领到的单薄铺盖,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
“哟,来了个嫩雏儿。”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说话的是个靠在门口下铺的壮汉,三十多岁年纪,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一首划到嘴角,让他看起来分外凶恶。
他斜眼看着许涛,嘴角带着戏谑的弧度。
旁边一个瘦得像猴子的犯人立刻凑趣地笑道:“刀疤哥,看样子是个学生娃嘛。”
被称为“刀疤哥”的壮汉,是这间监室的头儿,名叫刘黑子。
他没接话,只是上下打量着许涛,目光最终落在他清秀却苍白的脸上,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光芒。
“愣着干什么?
还不把东西放好?”
刀疤刘懒洋洋地开口,用下巴指了指靠近厕所门口的一个上铺位置,“那儿,你的窝。”
那是整个监室最差的位置,潮湿,阴暗,紧挨着便池。
许涛咬了咬牙,没说话,默默走过去,费力地将铺盖卷扔了上去。
“懂规矩吗?”
刀疤刘的声音冷了下来。
许涛茫然地看向他。
“进来第一天,得给老大‘进贡’。”
瘦猴在一旁挤眉弄眼地“解释”,“有什么好吃的,好抽的,赶紧拿出来孝敬刀疤哥!”
“我……我没有。”
许涛低声说,他所有的个人物品都被收走了。
“没有?”
刀疤刘站起身,他比许涛高了半个头,身材壮硕,带来的压迫感极强。
他走到许涛面前,几乎贴着他的脸,一股浓烈的烟臭味喷在许涛脸上,“小子,在这里,没点眼色,可是会吃亏的。”
他伸手,用力拍了拍许涛的脸颊,力道不轻,带着侮辱的意味:“看你细皮嫩肉的,以后监室的卫生,归你包了。
听见没?”
屈辱感像火焰一样灼烧着许涛的神经,他拳头瞬间握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反抗,想一拳砸在对方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上。
但他脑海里瞬间闪过父母含泪的眼睛,闪过那冰冷的镣铐和漫长的五年刑期……他不能惹事。
他死死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听见了。”
夜晚降临,监室的灯准时熄灭,只有走廊里微弱的光线透进来一点。
监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磨牙声和梦呓声。
许涛蜷缩在那坚硬、散发着霉味的床铺上,薄薄的被子根本无法抵御从墙壁渗出的寒意,更无法温暖他冰冷的心。
隔壁便池隐约传来的异味,让他一阵阵反胃。
他睁大眼睛,望着头顶上方灰暗的天花板,泪水无声地滑落,迅速被粗糙的枕巾吸干。
他想家,想父母,想妹妹。
他想那个虽然贫穷却充满温情的家,想村子里清新的空气,想阳光下金色的稻田……而现在,一切都完了。
他成了一个囚犯,一个编号,生活在社会最阴暗的角落,与这些凶恶、陌生的人为伍。
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他要如何熬过去?
恐惧、悔恨、绝望,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念头,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反抗,如果任由赵天龙他们把妹妹带走,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但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痛苦和自我厌恶。
就在这时,他听到下铺传来极其轻微的响动。
是那个刀疤刘。
许涛立刻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紧绷,以为对方又要来找麻烦。
然而,刀疤刘并没有起身,只是在黑暗中翻了个身,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压得极低的声音,含糊地说了一句:“小子,在这里……别相信任何人,尤其是……长得像好人的。”
这句话没头没脑,带着一种诡异的森冷。
许涛愣住了,心脏猛地一缩。
刀疤刘说完那句话后,便再无声息,仿佛刚才只是梦呓。
但许涛却再也无法平静。
别相信任何人?
尤其是长得像好人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警告?
是威胁?
还是……某种暗示?
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白天进入监区时,在放风广场的角落,似乎看到一个独自坐着、穿着同样囚服却显得格外安静的老头。
当时他并未在意,此刻刀疤刘的话,却让那个模糊的身影莫名地清晰起来。
这个监狱,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危险。
这里不仅有明面上的规则,还有潜藏在阴影下的、不为人知的暗流。
刀疤刘的警告像一根刺,扎进了许涛的心里。
他原本就紧绷的神经,此刻更是绷到了极致。
在这绝望的深渊里,他到底该如何自处?
那个被特意提及的、“长得像好人”的人,又会是谁?
许涛在冰冷的床铺上,辗转反侧,第一次对这座监狱,产生了超越恐惧之外的好奇与警惕。
长夜漫漫,无尽的黑暗,仿佛要将人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