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方新闻发布会的声音,从沙滩管理处屋檐下挂着的小广播喇叭里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王局长那沉稳而官腔十足的表态,飘散在略带咸腥的海风里。
陈海生蹲在自家那艘旧小渔船“金湾渔002”的船舷上,对广播里的内容充耳不闻。
他古铜色的脸上沟壑纵横,像是被海风与岁月用刀子刻出来的一般。
他嘴里叼着一根自己卷的旱烟,烟雾缭绕中,一双略显浑浊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正死死盯着摊在甲板上的一张湿漉漉的、边缘泛黄的海图。
海图旁边,放着一个智能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几张放大的照片——那是他费了不少劲,从一个相熟的、那晚参与初步搜救的海警队员那里弄来的。
照片拍的是遇难者那件被冲回岸边的、破损不堪的泳裤残片,以及附近漂浮物上留下的几处模糊不清的刮擦痕迹。
“老陈,别琢磨了。”
一个同样老资格的渔民走过来,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官家不都说了嘛,是鲨鱼,意外。
咱们这片海,以前也不是没闹过鲨鱼,六几年那会儿……”陈海生没接水,只是用粗壮的手指,点了点手机屏幕上的一个局部放大图。
那是泳裤撕裂的边缘,参差不齐,但隐约能看出某种巨大齿痕的弧形轮廓。
“老刘,你瞅瞅这个。”
陈海生的声音沙哑,带着常年被海风侵蚀的粗糙感,“这牙口,这间距……寻常的大白鲨,有这尺寸?”
老刘凑近眯眼看了看,不以为意:“哎,照片模糊,看不真切。
再说,那玩意儿在水底下,使劲一扯,啥形状撕不出来?”
陈海生摇了摇头,又调出另一张照片,是漂浮的塑料碎片上一道深且光滑的划痕。
“这不是挣扎的痕迹,这是被什么东西的皮,或者骨板,硬生生刮出来的。
鲨鱼皮糙,但刮不出这么利索的槽。”
他扔掉烟头,站起身,走到船边,望向那片己经恢复平静、却依旧被警戒线封锁的海域。
阳光下的海水碧蓝清澈,仿佛昨日的惨剧从未发生。
“不对劲,”陈海生喃喃自语,更像是在对自己多年的老伙计——这片大海——说话,“我在这海上漂了西十三年,见过的鲨鱼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从没哪条鲨鱼,是这么干活的。”
他回忆着昨天黄昏远远瞥见的那一幕。
那游客被拖下去的速度太快了,快得不符合常理。
一般的鲨鱼袭击,多是试探性的撞击、撕咬,然后可能松口,也可能持续攻击。
但昨天那一下,是精准、迅猛、致命的“擒抱”加“下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力量,仿佛那不是捕食,而是……清除。
而且,那片水域相对较浅,并非大型鲨鱼习惯捕猎的区域。
它们更喜欢在深水区或者黎明黄昏时于海湾***动。
这头“鲨鱼”,似乎毫无顾忌。
“你看那浪,”陈海生对老刘说,手指着昨天出事的大致方位,“搅起来的那股子劲,水底下那东西,个头小不了。
绝不是普通大白鲨能闹出来的动静。
我总觉得……那玩意儿,不单单是凶,还有点……邪性。”
老刘叹了口气,拍拍陈海生的肩膀:“老伙计,我知道你心思细,经验足。
可官家都定论了,咱们平头老百姓,还能说啥?
再说,万一真是条特别大的鲨鱼呢?
这海里的事,谁又能说得准百分之百?”
陈海生沉默了片刻,目光从海面收回,落在甲板那些照片上。
官方急于定论,是为了保住金湾的饭碗,他懂。
同行们觉得他多虑,是怕惹麻烦,他也懂。
但他心里那股属于老渔民的、对海洋最原始的敬畏和首觉,却在尖锐地报警。
这首觉,曾无数次在风暴来临前提醒他回港,曾指引他在鱼群迁徙时找到丰收,也曾让他在看似平静的海面下,察觉到暗流的杀机。
这一次,首觉告诉他,事情远没有“罕见鲨鱼袭击”那么简单。
那水下的阴影,带来的可能不仅仅是一场意外,而是一场更深、更黑暗的灾难的开端。
他弯腰捡起手机,小心翼翼地保存好那几张照片。
“你们信官家的,我信这片海。”
陈海生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海不会说谎。
它既然露出了獠牙,就不会只咬一口就罢休。”
他决定,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得去找找别的线索,至少,要弄清楚自己心头这股强烈的不安,究竟来自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