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那句“我们都更习惯和有明确规则的东西打交道”,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余音在两人之间静静扩散。
温景然没有立即回应。
她的大脑,那台习惯于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正处理一个全新的变量——陆沉舟。
她回想起无意中听到的那段通话。
那不是商业谈判,那是一种更原始、更粗暴的索取。
而陆沉舟的回应,那种极致的冰冷与疏离,更像一个系统在处理一段冗余的垃圾代码。
原来,这就是他所说的“高昂的成本”的一部分。
她忽然理解了,他为何会喜欢看城市的灯火,喜欢将一切都看作可以分析的数据。
因为数据不会背叛,不会无理索求。
这与她自己何其相似。
“陆总。”
温景然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
“嗯?”
陆沉舟应了一声。
“水凉了。”
她指了指他手中的杯子。
陆沉舟低头看了一眼,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是该回去了。”
他说。
温景然点了点头,率先转身。
陆沉舟跟在她身后,隔着两步的距离。
他看着她挺首的背影,白色西装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利落而孤单。
他忽然觉得,那是一具为自己量身定做的铠甲。
在门前,陆沉舟先她一步,伸手拉开了门。
一股混合着香水、食物和人声的热浪扑面而来。
“谢谢。”
她低声说,然后毫不迟疑地走了进去。
几乎是在踏入宴会厅的瞬间,温景然的气场就变了。
她脸上的线条重新变得锐利,眼神恢复了审视一切的锋芒。
那个在露台上会说出“这里是心声”的女人,被迅速、彻底地封存了起来。
陆沉舟也同样无缝切换回了“陆总”的模式。
温景然径首走向吧台,她的闺蜜,画廊主苏蔓正靠在那里。
“哟,我们的冰山女王殿下,终于肯从异次元空间回来了?”
苏蔓一挑眉,眼神里满是揶揄。
“处理了点邮件。”
温景然言简意赅地回答。
“邮件?”
苏蔓凑近她,压低声音,“我刚才可看见了,你跟那位陆大老板,一前一后从露台回来。
你们处理的,是跨国邮件吗?”
温景然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只是偶遇,聊了几句工作。”
“工作?”
苏蔓笑得更欢了,“景然,你骗不了我。
你跟人聊工作的时候,眼睛里是算盘。
可你刚才看他的那一眼,眼睛里是探照灯。
想把人里里外外都照个通透。”
温景然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说:“他是个有趣的对手。”
“对手?”
苏蔓咂了咂嘴,“我倒觉得,你们俩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把自己绷得像根弦,生怕断了,又好像巴不得赶紧断了。”
苏蔓的话,总是这么一针见血。
温景然的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
很快,她就找到了陆沉舟。
他正被几位业内大佬围在中间,看起来完美、强大,无懈可击。
可只有温景然知道,她亲耳听见了这座冰山内部,传来的冰裂声。
酒会快结束时,温景然准备提前离场。
她在走廊的拐角处,再次看到了陆沉舟。
他也在打电话,但这次,他的表情不再是那种死水般的平静。
他的眉头紧锁,眼神里透着一丝罕见的焦躁。
“地址发给我。
不,我现在过去。
你别动,待在原地。”
他挂断电话,转身就走,步履匆匆,甚至没有注意到与他擦肩而过的温景然。
温景然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电梯口的背影。
那份焦急是真实的。
她忽然意识到,陆沉舟的世界,并非只有冰冷的秩序和数据。
在那片看似平静的深潭之下,还藏着她完全无法预测的、汹涌的暗流。
坐进回家的车里,温景然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那段冰冷的通话内容,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在她脑中重播。
一个人的过去,就是他的底层代码。
她第一次,对一个人的“底层代码”,产生了强烈的、想要破解的欲望。
今晚的相遇,就像一次精准的狙击。
而那段冰冷的通话,就是射向她固若金汤的堡垒的,第一颗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