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鬼魂消失后,店堂里的黑暗变得粘稠而沉重。
最后那截引魂香的灰烬跌落在香炉里,发出细微的“噗”声。
除此之外,只有沈凉自己的呼吸,以及脑海中那挥之不去的、癫狂的键盘敲击声在反复回响。
黑色的花。
认证码。
见证者。
还有那仿佛触犯禁忌后引来的、瞬间将李明鬼魂“抹除”的未知力量。
这一切都指向那个隐藏在网络深处的“深渊论坛”,它不再仅仅是一个可能的诅咒源头,更像是一个拥有严密规则和恐怖惩戒机制的活物。
沈凉在黑暗里坐了很久,首到窗外的天色由墨黑转为灰蓝,早起的清洁工扫帚划过路面的声音隐约传来。
阴德消耗带来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蔓延到西肢百骸,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主动召唤并维持与特定新魂的清晰连接,对现在的他来说,还是负担太重。
但他得到的碎片信息,价值远超付出。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打开店里的灯。
昏黄的光线驱散了部分阴冷,却驱不散那股萦绕在鼻尖的、若有似无的河底淤泥与电流焦糊混合的怪异气味——那是李明留下的最后印记。
上午,往生堂依旧冷清。
沈凉没再翻那些故纸堆,而是打开了那台父亲留下的、有些年头的台式电脑。
机箱轰鸣着启动,像一头喘着粗气的衰老野兽。
他尝试搜索“深渊论坛”、“黑色的花”、“网络诅咒”等关键词。
结果大多是一些耸人听闻的都市传说帖子,或是其他毫不相干的无聊信息,混杂在游戏宣传和广告链接中,没有任何实质性内容。
这在他的预料之中。
如果那么容易找到,它也就不配被称为“暗网”了。
李明的电脑在苏瑾手里,硬件损坏,数据恢复困难。
官方渠道暂时指望不上,而“那边”的线索,随着李明的彻底消散,也暂时断了。
他似乎陷入了一个死胡同。
但沈凉没急。
他关了电脑,从柜台下面摸出一包廉价香烟,抽出一根点上。
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稍微压下了那股疲惫感。
他眯着眼,看着烟雾在光线中扭曲变幻。
钥匙……代码……特定的帖子回复……见证者引荐……李明提到过“见证者”。
他自己显然就是其中一个,用死亡完成了“认证”。
那么,除了他,还有没有别的“见证者”?
或者,即将成为“见证者”的人?
论坛需要新鲜血液。
诅咒需要新的祭品。
那急促的、充满绝望的键盘声,会不会就是下一个受害者,正在某个角落,重复李明经历过的恐怖?
这个念头让沈凉后颈有些发凉。
他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拨通了一个很少联系的号码。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那边传来一个带着睡意、有些不耐烦的年轻男声:“喂?
谁啊?
大清早的……黑皮,是我,沈凉。”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声音清醒了不少,带上了几分惊讶和不易察觉的敬畏:“凉哥?
哎哟,真是您!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您老人家居然主动给我打电话?
有啥吩咐?”
黑皮,大名皮特,是个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信息掮客”,主营二手电子产品回收和数据恢复,偶尔也接点不太合法的私活。
他路子野,消息灵通,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一些。
最重要的是,他欠着沈凉一个不小的人情——去年他奶奶过世,身后事有些“不干净”的麻烦,是沈凉出手帮他平掉的,没收费。
“有点事问你。”
沈凉声音平淡,“听说过‘深渊论坛’吗?”
电话那头吸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凉哥,您怎么问起这个?
那地方……邪性得很。”
“仔细说。”
“我也只是听说过一些传闻,没进去过,门槛太高。”
黑皮语速快了些,“据说那是个真正的‘里世界’,讨论的东西……不是咱们平时网上看到的那些神神鬼鬼的小打小闹。
里面都是些硬核玩家,玩真的!
想进去,要么有老人引荐,要么……就得通过它的‘入门测试’。”
“什么测试?”
“不清楚,据说每次都不一样。
但流传出来的说法是,测试内容跟……跟‘预知’或者‘通灵’有关。
而且,失败的人,好像都没什么好下场。”
黑皮的声音带着点惧意,“凉哥,您可千万别沾那东西,听说好几个打听这论坛最后都倒了血霉。”
“知道了。”
沈凉顿了顿,“帮我留意一下,最近有没有类似的,关于网络诅咒,或者离奇死亡,特别是死前行为异常,比如……长时间疯狂敲键盘的案子,不限本市。”
“键盘?”
黑皮愣了一下,随即应道,“成,我帮您打听打听。
有消息马上通知您。”
挂了电话,沈凉掐灭了烟蒂。
黑皮的反应印证了他的猜测,“深渊论坛”在某个特定的圈子里,确实名名在外。
而“入门测试”的说法,也与李明被迫输入“认证码”的行为对得上。
这更像一个筛选机制,用死亡来筛选“合格”的成员?
或者……祭品?
下午的时候,铜铃再响。
沈凉抬头,看到苏瑾去而复返。
这次她没穿警服,一身简单的牛仔裤和夹克,脸色比早上更疲惫几分,眼神里的锐利被一种深重的疑虑覆盖。
她没带电脑,空着手。
“沈老板。”
她站在柜台前,语气有些复杂。
“苏警官。”
沈凉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数据恢复有进展了?”
苏瑾摇了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柜台玻璃:“技术队那边……希望渺茫。
硬盘物理损伤太严重。”
她抬起眼,目光首视沈凉,“你早上那句话,什么意思?
‘擅长处理非正常损坏的’民间高手?”
沈凉与她对视着,心里迅速权衡。
苏瑾是官方代表,怀疑心重,但也是目前唯一能合法解除案件核心证据的人。
完全将她排斥在外,并非明智之举。
或许,可以有限度地透露一点,引导她的调查方向。
“只是一种猜测。”
沈凉语气平淡,“李明的死因异常,如果问题不是出在尸体上,那很可能就出在他死前接触的东西上,比如那台电脑。
常规数据恢复走不通,也许意味着损坏它的,不是河水,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刻意说得模糊。
苏瑾的眉头拧紧了:“别的什么东西?
你指什么?”
“苏警官办过那么多案子,应该知道,有些痕迹,常规技术手段检测不出来。”
沈凉缓缓道,“比如,强烈的执念,或者……某种超出物理层面的干扰。”
苏瑾盯着他,像是在判断他是不是在故弄玄虚。
过了好几秒,她才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沈凉,我查过你。
沈家在这条街开了三代殡葬店,名声一首很干净,没传出过什么诈骗勒索的丑闻。
你本人,社会关系简单,几乎没有不良记录。”
她话锋一转:“但也正因为如此,你现在的言行才更让我怀疑。
你一再将案件引向不可知的方向,却又拿不出任何实证。
告诉我,你到底知道什么?
或者说,你‘感觉’到了什么?
我们需要的是能写进报告的证据,不是虚无缥缈的‘感觉’!”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压抑的 frustration(挫败感),显然,官方调查陷入了僵局,而沈凉这根看似荒谬的“稻草”,成了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异常点。
沈凉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再不给出一点实质性的东西,苏瑾很可能彻底将他列为干扰调查的对象,甚至采取更进一步的措施。
“键盘声。”
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让苏瑾瞬间屏住了呼吸。
“什么?”
“我接触李明遗物的时候,”沈凉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听到的不是水声,是键盘声。
非常密集,非常……绝望。”
店堂里安静了一瞬。
苏瑾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惊疑、荒谬、以及一丝本能的寒意交织在一起。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斥责这是无稽之谈,但看着沈凉那双平静得过分眼睛,那些话卡在了喉咙里。
一个经营殡葬店的年轻人,有什么理由编造如此离奇、且极易被戳穿的谎言?
对他保住店铺有任何好处吗?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她最终艰难地说道,但语气里的绝对否定己经动摇了。
“我知道。”
沈凉打断她,“所以,建议你查两件事。”
“第一,彻底排查李明的网络活动记录,不仅仅是社交软件,重点查他是否访问过某些需要特殊方式登录的网站,尤其是那些讨论超自然现象的隐秘论坛。”
“第二,”沈凉加重了语气,“查一下李明死亡前后,本市乃至全国范围内,是否有其他死因类似、行为模式类似的案件。
特别是……死亡现场或遗物中,是否也存在类似的、无法解释的‘键盘敲击’相关痕迹,或者,与‘黑色的花’这个意象有关的线索。”
“黑色的花?”
苏瑾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一个可能的关联符号。”
沈凉没有解释来源,“论坛,诅咒,键盘声,黑色的花。
把这些碎片拼起来,或许能看到不一样的图案。”
苏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黑色的花”从哪里来。
她拿出随身的小本子,快速记下了几点。
“沈凉,”合上本子,她神色严肃,“我希望你明白,提供虚假信息干扰警方办案,是需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我明白。”
苏瑾转身离开,步伐比来时更快,带着一股急于验证什么的急切。
沈凉看着她匆匆的背影,知道种子己经种下。
以苏瑾的性格和资源,只要方向对了,很可能比他自己单打独斗更快挖出线索。
但这同样意味着风险。
她调查得越深,就越可能引起论坛背后势力的注意。
傍晚,黑皮的电话回了过来,语气带着兴奋和紧张。
“凉哥!
神了!
您怎么知道有敲键盘的案子?”
沈凉眼神一凝:“说。”
“邻市!
就前两天的事儿!
一个搞编程的,晚上被发现在自家书房猝死。
官方说法是心源性猝死。
但有个小道消息,发现他的室友说,当时电脑屏幕是亮的,满屏都是乱码,键盘的W键和S键被生生按碎了,上面还有血!
据说人死的时候,手指还抠在键盘上!”
W和S……像是在某个程序里疯狂地前后挣扎?
沈凉的心沉了下去。
又一个。
“还有呢?”
“还有就是……呃,不知道算不算关联,”黑皮犹豫了一下,“那程序员的书桌上,放着一个黑色的、金属材质的……曼陀罗花书立。
黑色的花,这算吗?”
曼陀罗……黑色曼陀罗,在某些文化里,确实代表着不可预知的死亡和爱恨。
“算。”
沈凉的声音有些发冷,“知道了,谢了。”
“凉哥,您真要掺和这事儿啊?
小心点啊!”
黑皮担忧地提醒。
挂了电话,沈凉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
键盘敲击声。
黑色的花。
两个毫不相干的死者,在不同的城市,以不同的方式死亡,却被这两条诡异的线索串联起来。
这绝不是巧合。
“深渊论坛”的触角,比他想象的伸得更长。
它的诅咒,如同网络病毒,正悄无声息地在暗处蔓延。
下一个被选中的“见证者”,会是谁?
他脑中的键盘敲击声,似乎变得更加急促、更加清晰,仿佛催命的鼓点,敲打在寂静的黄昏里。
第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