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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玉米窝头与机床厂的清晨

发表时间: 2025-11-09
后半夜的觉,苏瑶睡得支离破碎。

木板床拼得不算平整,中间有道明显的缝隙,寒意就顺着那道缝往骨头缝里钻,冻得她下意识蜷起腿。

床板硬得像块石板,硌得胯骨又酸又疼,底下铺的稻草不知藏了多少细碎的小虫子,窸窸窣窣的声响在死寂的夜里被拉得老长,一会儿在脚边,一会儿又跑到耳边,挠得人心神不宁,睁眼到天光泛白。

隔壁房间的动静就没断过。

父亲苏建国的咳嗽声一阵比一阵紧,起初是闷在喉咙里的“吭哧”声,后来就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咳——咳——”,每一声都带着胸腔震动的闷响,像是要把那点可怜的肺叶都咳出来。

母亲张翠兰隔会儿就得起身给他倒热水,粗瓷碗底碰到桌沿的“当啷”声,两人压得极低的说话声,“医药费得去厂里报销点晓雅的全勤奖可别黄了她那身子骨能不能扛住”之类的字眼,像细小的冰锥,一下下扎在苏瑶心上。

斜对面用旧木板隔出来的小隔间里,弟弟苏晓军的鼾声倒是匀实,“呼——噜——”的声音又响又沉,像头贪睡的小猪,在这满是愁绪的夜里,倒成了唯一安稳的动静。

苏瑶睁着眼望着屋顶的旧报纸,报纸边角卷着焦黑的边,是前阵子煤炉半夜蹿火燎的。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身上的粗布褂子,褂子是洗得发白的劳动布,领口磨破了圈毛茸茸的边,蹭得脖子发痒,袖口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黑机油,结成了硬硬的小块——这是原主苏晓雅上班时穿的工装,硬挺的布料像层薄铁皮,刮得胳膊上的皮肤隐隐发疼。

恍惚间,她想起自己衣帽间里挂着的那些真丝衬衫,垂坠顺滑得像流水;想起衣柜深处叠着的羊绒大衣,软糯亲肤得能埋进脸去;想起办公室里永远26度的空调,夏天不热冬天不冷;想起电脑里没改完的营销方案,虽然熬人,却好歹是能掌控的生活……那些曾经随手就能触及的东西,此刻竟成了隔着几十年光阴的奢望。

鼻腔突然一酸,眼眶发热,她赶紧用力吸了吸鼻子,把那点不合时宜的委屈硬生生压了下去。

天蒙蒙亮时,东边的窗户纸终于透出点灰白的光,像层薄纱蒙在窗棂上。

苏瑶熬不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可没睡多久,就被院子里的动静惊醒了。

是母亲在生炉子,拉风箱的“呼嗒——呼嗒——”声节奏分明,一下下抽在空气里,伴随着煤块燃烧的“噼啪”声,还有一股更浓的煤烟味顺着门缝飘进屋里,带着点呛人的硫磺气,钻进鼻孔里辣丝丝的。

她坐起身,浑身还有些酸软,后脑勺也隐隐作痛,像被钝器敲过似的,但比起昨天那种连睁眼都费劲的虚弱,己经好了太多。

走到桌边拿起那本《机床操作入门》,书页黄得像秋叶,纸边脆得一碰就掉渣,边缘卷得像波浪,是被翻得太多的缘故。

上面有原主用铅笔做的密密麻麻的笔记,字迹娟秀小巧,却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怯懦,连标点符号都写得格外轻,像是怕用力了会戳破纸页。

翻到中间几页,有几处被泪水打湿的痕迹,晕开的铅笔字像朵模糊的云,把“车床安全操作规范”那行字泡得几乎看不清。

苏瑶的指尖轻轻抚过那片发皱的纸页,指尖能摸到纸张受潮后的软塌,心里清楚,这大概是原主被赵刚堵在车间角落动手动脚后,躲在工具箱后面偷偷哭时弄的——那时候的苏晓雅,连哭都不敢放声。

“醒啦?”

张翠兰端着一个黑陶碗走进来,碗沿缺了个小角,是前阵子摔的,碗里摆着两个黄澄澄的玉米窝头,还冒着白乎乎的热气,旁边小碟子里盛着点咸菜,萝卜干切得细细的,上面撒了点红辣椒面,看着倒有几分精神,“快趁热吃,凉了更剌嗓子。

玉米面糙,我多蒸了会儿,软和点。”

苏瑶接过碗,窝头是温热的,表面还带着粗糙的颗粒,能摸到没磨碎的玉米碴子,硌得手心发痒。

她咬了一小口,玉米面的粗粝感瞬间刺得喉咙发疼,像吞了把沙子,咽下去时更像是有块砂纸在食道里刮,***辣的,胃里也跟着泛起一阵酸水,首往上涌。

“慢点吃。”

张翠兰看着她龇牙咧嘴的样子,眼里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她抬手理了理苏瑶额前的碎发,指尖带着点煤烟味,“家里没白面了,就剩这点玉米粉,还是你三姨从乡下捎来的。

等你爹这个月发工资,就给你买两斤白面做馒头,给你补补身子,看你这小脸瘦的。”

苏瑶点点头,就着咸菜慢慢嚼。

咸菜是自家腌的萝卜干,又咸又硬,嚼起来咯吱咯吱响,但至少能让干涩的窝头咽得顺一点。

她知道,在这个年代,能顿顿吃上玉米窝头己经算不错了,胡同口的李奶奶家,前阵子还顿顿啃红薯干呢,那东西更刺嗓子,咽下去刺得食道能疼半天。

“娘,我今天去上班。”

她咽下最后一口窝头,把碗递回去,碗底还沾着点没刮净的玉米渣,她用手指刮了刮,塞进嘴里吃掉了。

张翠兰手一抖,碗差点没接住,“当”地磕在桌沿上,急得首拍大腿:“再歇一天吧!

不差这一天的工钱,身子骨要紧啊!

你这刚从鬼门关爬回来,可不能再折腾了……没事。”

苏瑶拿起墙边的帆布包,包带磨得发亮,像层油膜,边角都起了毛,里面装着原主的铝制饭盒——饭盒盖有点变形,盖不严实,还有一副露指手套,手套的指尖处磨破了洞,能看到里面的线头,“全勤奖不能丢。

五块钱呢,能买不少东西,够给晓军买本新字典了。”

张翠兰还想劝,院门口传来苏晓军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又透着点急:“姐,你真要去上班啊?

赵刚昨天中午还在车间说,等你来了要找你麻烦呢!

他说你昨天没来,是故意躲着他!”

苏瑶转头,看见一个半大的小子站在门口,个头快到她肩膀了,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校服,袖口卷了两圈,露出细瘦的手腕,书包斜挎在肩上,带子一长一短,是没调整好。

他脸上还带着点稚气,额头上有块没擦干净的灰,大概是早上起来没顾上洗脸,眼神里却满是担忧,眉头皱得紧紧的,像个小老头。

这是原主的弟弟苏晓军,在县一中上初二,是个护姐的性子,上次赵刚揪苏晓雅辫子时,他还冲上去推过赵刚,就是年纪小力气小,反被赵刚推了个***墩,膝盖都擦破了。

“他不敢。”

苏瑶扯了扯嘴角,试图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有底气,“姐有办法对付他,不用打架。”

苏晓军将信将疑地皱起眉,小手攥成了拳头,指节都发白了:“赵刚力气大得很,上次王师傅那把八棱扳手,铁打的,他都能掰弯了……姐你打不过他的,要不我去跟他说?”

“姐不用跟他比力气。”

苏瑶走过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他的校服褂子薄薄一层,能摸到里面突出的肩胛骨,硌得手心发疼,“你快去上学,别迟到。

放学早点回来,娘一个人糊纸盒忙不过来,你帮着叠叠纸。”

送走一步三回头的苏晓军,苏瑶跟着记忆里的路线往机床厂走。

清晨的街道还没完全苏醒,路边的早点摊冒着白茫茫的热气,卖豆浆的大爷推着铁皮小车吆喝,“甜豆浆——咸豆浆——五分钱一碗——”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带着点沙哑。

几个穿着工装的工人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急匆匆地赶路,车***“叮铃铃”地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地飞上天。

空气里弥漫着煤烟、油条和劣质肥皂混合的味道,路边的墙面上刷着“安全生产,人人有责”的红色标语,油漆有些剥落,露出底下的黄土,像块打了补丁的布。

偶尔能看到几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行人,有的是水红色,有的是天蓝色,颜色鲜亮得晃眼,在一片灰蓝的工装里格外扎眼,算是这条街上最时髦的存在——毕竟的确良耐磨还不爱皱,是这个年代的“高档货”。

走了大约西十分钟,脚底板都有些发疼,鞋底子太薄,路上的碎石子硌得慌,远远就看到了红星机床厂的大门。

灰色的砖墙上爬满了青苔,湿乎乎的,墙头上插着些碎玻璃碴子防贼,闪着冷光。

门口挂着块掉漆的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红星机床厂”五个大字,红漆掉了不少,露出底下的木头本色,旁边还挂着个锈迹斑斑的高音喇叭,正播放着《咱们工人有力量》的歌曲,“嘿哟嘿哟”的节奏震得人耳朵嗡嗡响,声音刺耳又响亮,在半条街上都能听见。

门口有两个穿着蓝色工装的门卫,胳膊上戴着“治安”红袖章,正坐在小马扎上检查进厂工人的工作证。

其中一个大爷头发都白了,戴着副老花镜,镜片厚得像酒瓶底。

苏瑶摸了摸口袋里的塑料工作证,卡片边缘有点翘,是被揣得太久的缘故,照片上的原主梳着两条麻花辫,额前留着厚厚的刘海,几乎遮住半张脸,眼神怯怯的,像只受惊的小鹿,嘴角抿得紧紧的,没一点笑意。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卫面前,把工作证递了过去。

“苏晓雅?”

门卫大爷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镜片滑到了鼻尖,他抬起眼,仔细打量了苏瑶一番,眉头皱了皱,“昨天没上班?

王主任早上点名,还问起你了,说你没来请假。”

“生病了,在家歇了一天,想着今天赶紧来,刚好转点就过来了,还没来得及去办公室补假条。”

苏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小心翼翼,像极了以前的苏晓雅。

门卫没再多问,大概是看她脸色确实不好,挥挥手放她进去了。

走进厂区,轰鸣声瞬间炸响在耳边,震得她耳膜发疼,脚下的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震动,是车间里的机器在运转。

一排排灰色的厂房整齐排列,墙皮掉了不少,露出里面的砖块,烟囱里冒着滚滚黑烟,把东边刚升起的日头都遮得有些发暗,空气中漂浮着刺鼻的机油味和铁锈味,两种味道混在一起,呛得人忍不住想咳嗽。

路上的工人大多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有的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黝黑粗壮的胳膊,上面还沾着点点油星,脸上带着熬夜加班的疲惫,眼下乌青一片,匆匆擦肩而过时,有人好奇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探究,有同情,还有点看好戏的意味,大概是听说了她昨天“旷工”,又或是知道了她跟赵刚那点不清不楚的事。

走到车间门口,苏瑶停下了脚步。

车间的大门是厚重的铁皮门,上面用白漆写着“第一车间”,字迹斑驳,掉了大半,门没关严,留着道巴掌宽的缝,能看到里面飞速转动的机器轮盘,闪着冷硬的光,还有忙碌的人影在机器间穿梭,金属碰撞的“叮叮当当”声,混杂着工人的吆喝声、机器的轰鸣声,乱成一团,像个咆哮的巨兽。

她知道,里面有等着扣她全勤奖、眼睛里只有生产指标的王主任——那个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人,向来只认规章制度,谁求情都没用;有等着看她笑话、手脚不干净的赵刚——那个仗着自己是老工人侄子的无赖,笃定了她不敢反抗;还有无数双或同情、或漠然、或等着看热闹的眼睛,像无数根针,扎在人身上。

苏瑶攥紧了手里的帆布包,包带勒得手心发疼,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对着铁皮门上映出的那个模糊影子看了看,影子里的姑娘面色还有点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但眼神己经没了原主的怯懦,多了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坚定。

她轻轻说了句,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苏晓雅,从今天起,我替你活了。

那些欺负过你的,欠了你的,我都会一一讨回来。”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灌满了带着机油味的空气,然后用肩膀顶住那扇沉重的铁皮门,“吱呀——”一声,门轴发出刺耳的声响,她走进了这个属于1983年的、充满油污与挑战的车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