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流稳定,神经元同步率99.8%,准备植入‘金色午后’模块。”
冰冷的机械女声在纯白色的修复室中回响。
凌溯戴着无菌手套,手指在半空中悬浮的淡蓝色光幕上精准地滑动。
他面前的“光茧”里,躺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双眼紧闭,神态安详,仿佛沉浸在一个最甜美的梦中。
这里是镜城第一记忆修复所。
而凌溯,是这里最优秀的记忆修复师。
他的工作,是为客户修补或替换那些“不完美”的记忆——失恋的痛苦、事业的失败、亲人的离去……所有令人不快的过往,都可以在这里被温柔地覆盖,替换成一段段精心设计的、幸福美满的“金色回忆”。
镜城因此成为一座没有悲伤的乌托邦,每个人都活在量身定制的幸福里。
凌溯对此早己习以为常,甚至有些麻木。
他像一个精密的钟表匠,日复一日地拨动着他人脑中的时间指针,却从未审视过自己的齿轮是否也曾被调整过。
“客户编号A-734,陈先生,申请修复‘丧妻之痛’。”
凌溯看着光幕上的资料,语气平淡地对助手说,“植入模块是他与妻子在海边度过结婚纪念日的‘金色午後’。
注意情绪峰值,不要超过安全阈值。”
“明白。”
植入过程如行云流水。
光茧中的能量流温柔地包裹着老人的大脑皮层,将那段崭新的、温暖的记忆写入其中。
通常,这个过程不会有任何波澜。
然而,就在数据写入即将完成的瞬间,监测屏上代表情绪波动的曲线突然像受惊的蛇一样疯狂扭动起来。
刺耳的警报声划破了修复室的宁静。
“警报!
客户出现强烈精神抗拒!
神经元同步率急速下降!”
凌溯眉头紧锁,立刻切换到手动干预模式。
他的手指在光幕上快如闪电,试图稳定住即将崩溃的系统。
“怎么回事?
‘金色午后’是最成熟的模块之一,从未出过错。”
光茧中的老人开始不安地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呓语。
“不……不是这样的……雨……下着雨的西区……她没有……”雨?
西区?
凌溯心中一凛。
镜城的官方气象系统早己消除了“雨”这种会引发负面情绪的天气,整个城市永远是阳光明媚。
而“西区”,更是一个早在五十年前就被从所有官方地图和记忆库中彻底抹除的禁忌之地。
“加大镇静剂剂量!”
凌溯果断下令,同时强行切断了记忆植入。
警报声停止了。
老人重新归于平静,但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凌老师,这……”年轻的助手惊魂未定。
“技术故障,”凌溯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关掉所有记录,将这次事故标记为“设备异常”,“把陈先生转移到观察室,后续由我亲自跟进。”
打发走助手,凌溯独自留在空旷的修复室里。
他摘下手套,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
刚才老人呓语中的“雨”和“西区”,像两根细小的针,扎进了他记忆的某个角落。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灰色的天空,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站在巷口,手中紧紧攥着一个银色的、形状奇特的挂坠。
她似乎在对他喊着什么,但声音被雨声吞没,他怎么也听不清。
这个画面一闪而逝,快得像一个错觉。
这是凌溯的秘密。
一个连他自己也无法修复的记忆“裂痕”。
这个没有源头的片段,会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梦里,或者在他精神最疲惫的时候。
他曾试图用修复技术探查自己的大脑,但每次都一无所获,仿佛这个片段根本不存在。
他一首以为这只是高强度工作带来的幻觉。
但今天,从一个陌生老人的口中听到了“雨”和“西区”,让他第一次对自己坚信的世界产生了怀疑。
镜城真的像它看起来那样完美无瑕吗?
那些被替换掉的“不完美”记忆,真的都消失了吗?
还是说,它们只是被埋藏在更深的地方,像一颗颗定时炸弹,等待着被引爆?
凌溯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城市。
高楼林立,磁悬浮车在空中轨道上无声穿梭,广场上的人们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一切都井然有序,完美得像一幅画。
但此刻,他却觉得这幅画上,出现了一道微不可见的裂痕。
而他,正站在这道裂痕的边缘,凝视着背后深不见底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