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与白与红

凌无意的剑比花落更快，却终究意，快不过这个时代……一、桃花谷暮色四合，桃花谷里。

马蹄声碎，踏花而来。来人四十出头，一身黑衣，就连身后背着的剑也是黑色的，

在粉色的花雨中显得格外扎眼。他牵着一匹瘦马，走得很慢，他叫凌无意。名字像他的人，

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疏离。他的步伐都踩在了地面的花瓣上可若细看，会发现他每一步落下，

脚下的花瓣只是微微下陷，而非被踏碎。他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的绢。

上面用朱砂勾勒出他冷峻的脸，下方一行小字标注着赏金，黄金千两。一阵风过，

几片花瓣沾上他肩头的黑衣。他信手拈下一片，在指间捻了捻。花瓣柔软，

他脑海中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或许可以把它系在剑柄上？就像很多年前，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一样。随即，他嘴角泛起一丝自嘲，又将这个想法给按了下去终不似，

少年游指间松开，那瓣桃花便翩然旋落，不偏不倚，正落在明黄的绢帛之上。

花瓣借着一缕谷风，脱离绢帛，悠悠坠入溪中凌无意指尖微微一拔，绢帛化作翩翩蝴蝶，

纷扬着落入溪流，逐花而去。一瓣桃花，一卷追杀令。化作了勾引鱼儿的饵。

凌无意并不在意有多少人会看见这个悬赏，他更在意桃花谷的桃花，

还能再开几日毕竟他的剑比花落更快……但……剑快又如何？此刻他更想喝的，

是太安集客再来那碗滚烫的烧刀子。他已经几年没有去过太安集了，记忆里的酒液辛辣凛冽，

劲道十足。他牵起瘦马，转身向谷外走去。二、请君饮出谷十里，有个杏花村。

村子小得可怜，唯一的客栈也简陋得只挂着一面褪色的酒旗。凌无意牵着瘦马至客栈后院时，

店内猛地传出一阵巨大的拍桌声和狂笑，声若洪钟。瘦马受惊，不安地扬起前蹄。

凌无意目光冷淡地扫过客栈窗口，手下利落地将马拴好。他推门而入时，

狭小的空间里已坐了三个汉子。那虬髯大汉正在唾沫横飞，

带着七八分酒意：“不是老子吹牛！那青衣剑仙叶孤云，当年江湖上吹得神乎其神，

我看就是狗屁！若是让老子碰上，三招！只需三招，就打得他跪地叫爷爷！哈哈哈！”“好。

大哥说得对，哈哈哈”旁边的一个瘦小汉子，

连忙附和道凌无意停下脚步他记得去年古海赏梅时，那位喜穿青衣的叶前辈曾分过他半壶酒，

是个很有趣的老头。他眼神中带着寒意，搭在剑柄上的指节随之握紧。

此时耳边又恍然响起了叶孤云那带着酒意的话语“小友啊，这世上最痛快的事是杀人，

但有时候诛心更有用”他紧绷的指节缓缓松开。“掌柜，打酒。”凌无意的声音平静，

听不出情绪。掌柜的是个干瘦的老头，指了指柜台上的几枚铜钱，一脸为难：“客官，

实在对不住……酒，都被这几位爷包圆了。”凌无意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

咚--银子重重砸在铜钱之上，发出一声闷响。凌无意吐出两个字：“买酒。

”远处的大汉看见这一幕，怒气冲天，正要发作凌无意却忽然对掌柜道：“今天的酒，

我请了。”他指了指那几条汉子，“让他们喝个够大汉一愣，怒气瞬间化为眉开眼笑，

拍桌道：“好！小子会来事！掌柜的，上好酒！”凌无意也笑了，走到他们桌旁，

很自然地坐下。他为自己也倒了一碗，端起，却不喝，只是看着那虬髯大汉。

大汉不解道：“你看什么？”凌无意笑意更深：“我请你喝酒，你是不是该有点表示？

”大汉面子有些挂不住，拱手强笑道：“自然……多谢兄弟。”“只是口头谢谢？

”凌无意晃着酒碗，嘴角噙着一丝笑：“我花了真金白银，买你一句空话？”气氛骤然紧绷，

旁边一人按剑欲起，虬髯大汉按住同伴，沉下脸：“那你想怎样？”“简单。

”凌无意放下酒碗，笑容敛去，“我以前学了个手艺，给你体验一下”话音未落，

黑色剑光如墨蛇游戈，在烛火下只一闪。虬髯大汉只觉得头顶一寒，

束发包巾连着大片头发簌簌落下，竟在瞬间被剃成了一个光秃秃的地中海。凌无意收剑，

端详着自己的作品，摇摇头：“啧，手生了，左边比右边多留了一指。”他站起身来在，

在几人惊骇的目光中，拍了拍那大汉的光头，就像拍一个熟透的西瓜，“滚。

”几人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搀着他们失魂落魄的大哥冲出门去凌无意径自走到酒缸边，

舀起一瓢酒，仰头便饮。饮完酒，将瓢随手一扔，再将酒葫芦打满系在腰上，

这时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剑，黑色的剑身映出他自己模糊的侧脸。他突然注意到自己的发鬓处，

不知何时多了一丝白发。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厌倦。他不再回头，转身出门牵上瘦马，

消失在暮色里。客栈内，只剩下那锭被掌柜紧紧攥在手里的银子……三、女与酒官道旁，

那匹瘦马忽然停住，任他无论如何轻夹马腹，也不肯走，只是垂着头，不住喘息。

凌无意翻身下马，伸手轻抚它的脖颈，马儿颈上的鬃毛已花白了大半，他忽然想起，

这马跟了他已有八年，当年它还是一匹毛色油亮，体型壮硕的马。现在怎么老了呢？？

他不愿意去想只是解开缰绳，又卸下鞍，轻轻一拍马臀：“去吧。”老马迟疑地踏了几步，

回头望他。凌无意挥挥手，它这才抖了抖身子，慢慢走进旁边的野道，消失在暮色中。

他叹了口气，接下来的路程，莫非只有徒步？走了几里地之后，抬眼望去，

只见一辆颇为宽敞的青篷马车停在前方不远，“喂！

”一个穿着鹅黄劲装的女子从车窗探出头，朝他扬了扬下巴，“坐车吗？？

”凌无意目光随意一扫，发现车上的人不多，还都是女子鹅黄女子跳下车，走到凌无意近前，

抱拳道：“这位大侠看你也算个江湖人，我们要去前面的太安集。若顺路，可载你一程，

十两银子。”“师妹，你也太黑了……”另一名着淡紫衣裙的女子扯了扯同伴的衣袖，

低声道凌无意摇晃了一下腰间的酒葫芦，已经快要空了，他必须得去太安集“可！

”凌无意应了一声，随手便将一锭银子抛了过去，正好落入黄衣女子怀中。

黄衣女子眉毛一扬，没想到这个中年人看起来挺唬人的，原来是个江湖菜鸟，这般好说话，

随即又加了个条件“大叔你来驾车！”凌无意不再说话，只是点点头。马车辘辘而行。

凌无意单手控缰，另一只手拎着个朱红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

浓郁的酒气随风在车厢内飘散。马车上的几位女侠忍不住以袖掩鼻。那个黄衣女子蹙眉开口，

声音带着几分不悦：“喂喂喂，这位驾车的大叔，车上还有我们姐妹在，你这般畅饮烈酒，

酒气熏人，这合适吗？”凌无意闻言，动作一顿。他低头看了看酒葫芦，

又抬眼扫过几位捂着鼻子的女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得对。”几位女侠面色稍霁，

互望一眼，微微颔首，觉得此人虽然是个菜鸟，但还算尊重人——道旁尘土微扬。

几位女子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那辆毫不留恋、渐行渐远的马车，脸上写满了震惊与茫然。

她们的行李被一件不落地扔在脚下，几枚银子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马车之上，

凌无意又仰头灌了一大口，快意十足。解决问题？不，

他更擅长解决提出问题的人黄衣女子盯着远去的凌无意身后的黑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带着几分好奇冲口而出：“等等！大叔，看你也是个用剑的，你……你的那个‘动作’呢？

”凌无意已准备扬鞭，闻言勒住缰绳，回头投来一道疑惑的目光。女子见他一脸茫然，

比划着解释道：“就是……就是现在江湖上最流行的那个！拔剑之前，或者收剑之后，

要做的那个……那个……什么动作，哎呀，那叫什么来着？”她挠了挠头，一时语塞，

转向同伴求助，“师姐，就是你们老挂在嘴边，

说没有这个就显得很土、很过时的那个……”一旁的紫衣女子低声提醒：“……仪式？

”“对！就是仪式！”黄衣女子恍然，音量也高了几分，“大叔，你的仪式是什么？

我看你剑法应该不赖，怎么一点仪式都没有？”凌无意听着这莫名其妙的话，

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完全无法理解这小女子在说些什么。拔剑便是杀人，

收剑便是入鞘，中间哪来什么莫名其妙的动作？难道还要跳舞吗？他当着她们的面，

缓缓地将剑拔出三寸，再锵一声推回鞘内。“这就是我的仪式。”说罢，

不再理会她们呆若木鸡的神情，马车绝尘而去。。四、浮生绘太安集外约三十里，

有个岔路口，路口有棵老槐树。此时树下却围了一群鲜衣怒马的少年人，叽叽喳喳，

好不热闹。凌无意目光不经意一扫，瞥见人群中央是个摆摊的画师，四十来岁，面容清癯，

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正将一幅刚完成的作品挂上身后的展示架。

那画上是一个白衣如雪、眉目冷峻的年轻剑客，摆着一个极为潇洒的迎风亮剑姿势，

衣袂飘飘，背景是夸张的漫天飞花。“是流云剑仙！画得太像了！”一个少年激动地喊道。

“我要这幅！价钱好商量！”另一人急忙 掏出银两。“下一张画无情公子！

要那个剑指苍天的收剑姿势，最近最流行那个！”又有人高声预订。

凌无意看着画上少年光洁的额角，下意识地抬手，用指腹拂过自己眼角深刻的纹路，

不知不觉自己的旅途已经走了四十载了。凌无意牵了牵嘴角，准备驾车离开。然而，

就在他与画摊交错而过的瞬间，那青衫画师正在运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画师抬起头，目光精准地穿透了那群喧闹少年的缝隙，落在凌无意身上。

他看见了那把古朴的黑色剑，黑色的衣，这副装扮在现在实在是难得“这位先生，请留步。

”凌无意停下，回头。画师推开身旁询价的少年，起身拱了拱手，

眼神里带着一丝光：“冒昧了。在下在此摆摊已有一段时间，

画过诸多名动一时的侠客……但像先生这般，一身风霜却剑气自敛的，纯正的江湖人，

已是许久未曾见过了。”“纯正？”凌无意觉得这个词有些刺耳。“如今的江湖，讲究卖相。

”画师笑了笑，指了指身后那幅备受追捧的白衣剑客图。“剑要快，人更要帅。

拔剑要有起手式，收剑要有独一无二的仪式。如此才能被人记住，被人追捧、传颂。

”他顿了顿，看着凌无意腰间的黑剑“说句不好听的，如先生这般，剑只杀人，

不表演的……在他们看来，已是上个时代的老古董了。”凌无意沉默。

他想起了马车里那个黄衣女子的疑问。

“不过是些花架子罢了”画师却摇了摇头：“先生说的，是其中八九。但仍有那一二，

是不同的。”他目光望向远方，

“就比如近来风头最盛的流云剑仙……前些日子我在城南古桥上，为其作画，天色骤变，

大雨倾盆而下，他于绵绵秋雨中舞剑，剑光如虹，精准的劈在每一滴雨上，

那身白衣不沾一丝雨水。”凌无意摆了摆手打断：“那倒是有些真本事，

不过我不是来听书的，你叫我到底何事？”画师双手一拍“可否让在下为先生画一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