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未归却无期

一、霜降，初雪与圆满十月末的上海，桂花最后一缕甜香还萦绕在武康路的梧桐树梢，

第一场不期而遇的初雪就落了下来。细碎的雪粒子打在落地窗上，沙沙作响，

像有人在用指尖轻轻叩门。季南风站在客厅中央，指尖刚触到恒温杯的杯壁，手机就响了。

是母亲打来的，语气里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软糯笑意：“南风啊，家里的蟹都捆好了，

你爸说等你周末回来，蒸好了直接蘸醋吃，今年的蟹膏厚得很。”“知道啦妈，

”季南风弯了弯嘴角，目光扫过客厅——浅灰色的布艺沙发上搭着一条米白色羊绒毯，

茶几上放着刚拆封的新书，是她喜欢的作家最新的散文集，书旁的玻璃花瓶里，

两枝白色洋桔梗开得正好，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水珠。“我这周末一定回，

高铁票早就买好了。”挂了电话，季南风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冷空气涌进来，

带着雪的清冽和远处咖啡馆飘来的焦糖玛奇朵的香气。她今年二十七岁，

在一家顶尖的建筑设计事务所做项目主管，手里刚结束一个地标性的商业综合体设计，

业界评价颇高；住在静安区一套带小阳台的公寓里，装修是自己亲手设计的，

每一个角落都熨帖得恰到好处；父母健在，身体安康，住在苏州的老房子里，

每周都会通电话，周末偶尔回去团聚；有三两好友，不必时时联系，

却总能在需要时彼此依靠。别人都说，季南风的人生，就像她的名字一样，

带着南方季风的温暖与顺遂，从出生到现在，几乎没经历过什么波折。她成绩好，

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建筑系；毕业顺利进了心仪的公司，三年升主管，

五年带团队；性格温和却有主见，待人接物得体大方，连楼下便利店的阿姨都喜欢她，

每次买牛奶都会多给她一颗糖。“季主管，”微信提示音响起，是助理小林发来的消息，

“下周的项目汇报PPT我已经发您邮箱了，您抽空看看，有需要改的地方我再调整。对了，

张总说您这次的设计方案，甲方特别满意，想约您下周一起吃个饭。”季南风回了个“好的，

我看完回复你”，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吃饭就不必了，

把精力放在下一个项目上吧。”她不喜欢不必要的应酬，比起饭桌上的虚与委蛇，

她更愿意把时间花在画图、看书，或是周末回苏州陪父母散步上。晚上，

季南风煮了一碗番茄鸡蛋面，坐在餐桌旁慢慢吃。窗外的雪已经停了，月光洒在雪地上，

反射出柔和的光。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总说她的名字起得好——“南风知我意，

吹梦到西洲”，又暖又顺，能吹散所有的不开心。那时候她还小，不懂什么是“不开心”，

只觉得自己的名字念起来很好听，像春天里吹过稻田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吃完面，

她洗了碗，坐在沙发上看书。看到一半，手机又响了，是闺蜜苏晓打来的。“南风！

我跟你说个好消息！”苏晓的声音里满是兴奋，“我下个月要结婚了！你必须来当我的伴娘！

”“真的？太好了！”季南风由衷地为她开心，“当然去，你结婚我怎么能缺席。

”苏晓是她大学时最好的朋友，两个人一起在图书馆熬夜画图，

一起在食堂抢最后一份糖醋排骨，一起在毕业那天抱着哭。如今看着苏晓找到幸福，

她比自己结婚还高兴。“就知道你最好，”苏晓笑了笑，“对了，你呢？

什么时候也给我找个姐夫啊？你条件这么好，别总一个人闷着。

”季南风无奈地笑了笑：“急什么，我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挂了电话，季南风合上书，

靠在沙发上。窗外的月光正好，室内的灯光温暖，空气中弥漫着羊绒毯和书的香气。她想，

是啊，这样真的挺好的。没有波澜，没有意外，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轨道平稳前行，

像一条永远不会偏离航向的船，朝着“圆满”的终点驶去。她不知道，有些风，

看似温暖顺遂，却藏着意想不到的转向；有些人生，看似圆满无缺，却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

就会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季风，吹向完全相反的方向。二、春分，

暖意与裂痕第二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二月末，上海的街头就已经有了暖意，

梧桐树抽出了新的嫩芽，玉兰花在枝头含苞待放，空气里都是湿润的花香。

季南风的事业更上了一层楼。她接手了一个旧城改造项目，项目地点在上海的老城区，

那里有很多年代久远的石库门建筑。季南风很喜欢这个项目，她觉得，比起新建的摩天大楼，

这些老建筑更有温度，更能承载一座城市的记忆。她每天都会去老城区走一走，

和那里的居民聊天，听他们讲过去的故事。有一位住在石库门里的老奶奶，

每次见到她都会拉着她的手，给她塞一块自己做的桂花糕：“小姑娘，你真好，

不像那些开发商，就知道拆房子。”季南风总是笑着接过桂花糕：“奶奶，我们不拆，

我们只是把这里修得更好，让大家住得更舒服。”项目进展得很顺利，

甲方对她的设计方案赞不绝口，说她“既保留了老建筑的灵魂，又赋予了它新的生命力”。

季南风也很有成就感，她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一件能让更多人感受到温暖的事。

四月初，苏晓的婚礼如期举行。季南风作为伴娘，忙前忙后，看着苏晓穿着洁白的婚纱，

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心里也暖暖的。婚礼结束后，苏晓拉着她的手说：“南风，

真希望你也能早点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季南风笑了笑，没有说话。她不是不期待爱情，

只是觉得，爱情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如果遇不到，一个人也挺好的。她有自己的事业，

有自己的爱好，有家人和朋友，生活已经足够充实。然而，

就在她以为自己的人生会一直这样平稳下去的时候，裂痕却悄无声息地出现了。那天，

她像往常一样去老城区考察。走到一条窄窄的巷子里时，突然听到一阵争吵声。

她顺着声音走过去，看到几个穿着黑衣的男人正在和一位老爷爷拉扯。

老爷爷手里紧紧抱着一个旧相册，气得浑身发抖：“这是我的家！我不搬！

你们凭什么拆我的房子！”“老爷子，这是拆迁协议，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一个领头的男人态度蛮横，伸手就要去抢老爷爷手里的相册。

季南风立刻上前拦住他们：“你们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怎么能这么欺负老人？

”领头的男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不屑地说：“你是谁啊？少管闲事！这是我们公司的事，

跟你没关系！”“我是这个项目的设计主管季南风，”季南风拿出自己的工作证，

“这个项目的拆迁工作必须按照规定来，不能强拆，更不能欺负老人。你们要是再这样，

我就报警了。”领头的男人看到工作证，态度缓和了一些，但还是不服气：“季主管，

不是我们要欺负老人，是这老爷子太固执了，都跟他说了好几次了，他就是不签字。

我们也是按上面的要求办事，没办法。”季南风看向老爷爷，轻声说：“爷爷，您别激动，

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您为什么不愿意搬啊？”老爷爷叹了口气，打开相册，

指着里面的照片说：“这是我和我老伴儿结婚时的照片，这是我们的孩子出生时的照片，

我们一家人在这里住了一辈子，这里有我们所有的回忆。我要是搬了，

这些回忆就没地方放了。”季南风看着相册里泛黄的照片，心里一阵发酸。

她想起了自己苏州老家的老房子，想起了父母在院子里种的桂花树，

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的场景。那些回忆，对她来说，也是无比珍贵的。

“爷爷，我明白您的心情，”季南风轻声说，“但是您放心，我们的设计方案里，

会保留这条巷子，保留您家的房子。我们会把它修得更好，

让您和您的家人还能在这里住下去，您的回忆，也会一直在这里。”老爷爷看着她，

眼里充满了感激：“真的吗？小姑娘，谢谢你，谢谢你。”季南风笑了笑：“不客气，

这是我应该做的。”然而，她没有想到，这件事，却成了她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几天后，

她接到了公司总经理的电话，让她去办公室一趟。她走进办公室，看到总经理脸色阴沉，

旁边还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正是那天在巷子里领头的男人。“季南风，”总经理开门见山，

“你最近是不是在老城区项目上，和拆迁队发生了冲突？”季南风点点头：“是的，

他们强拆老人的房子，我只是阻止了他们。”“阻止？”总经理拍了拍桌子，

“你知道你这么做给公司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吗？那个拆迁队是甲方介绍的，你得罪了他们，

就是得罪了甲方！甲方已经打电话来投诉你了，说你不配合工作，要撤掉你的项目主管职位！

”季南风愣住了：“可是我们的设计方案里明明写了要保留那些老房子，

他们为什么还要强拆？”“设计方案是设计方案，实际操作是实际操作！

”总经理不耐烦地说，“甲方要的是效率，是尽快完成项目，不是让你在这里讲情怀！

季南风，我知道你有才华，但是你太固执了，太不懂变通了！这个项目主管，你别当了，

从明天起，你去做助理设计师，好好反省一下！”季南风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她不敢相信，

自己坚持的正义和情怀，竟然会换来这样的结果。她看着总经理，

又看了看旁边幸灾乐祸的男人，突然觉得无比讽刺。走出总经理办公室，外面的阳光很刺眼，

季南风却觉得浑身发冷。她沿着走廊慢慢走，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想起了自己刚进公司时的誓言，想起了自己对建筑设计的热爱，

想起了那些老城区居民期待的眼神。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泡影。她回到自己的座位，

收拾东西。小林走过来，小声说：“季主管，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我不该把你阻止拆迁队的事告诉张总。”季南风摇摇头：“不怪你，是我自己太天真了。

”收拾完东西，季南风走出了公司大楼。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每个人都在为了生活奔波。她抬头看了看天空，蓝天白云，阳光明媚，可是她的心里，

却像是被乌云笼罩着，一片灰暗。她不知道，这只是裂痕的开始。接下来的日子，

还有更多的意外和打击，在等着她。三、夏至，暴雨与崩塌五月的上海，已经进入了梅雨季。

天空总是阴沉沉的，时不时就会下一场暴雨，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水汽，让人觉得压抑。

季南风成了助理设计师，每天的工作就是画图、改图，做一些琐碎的杂事。

曾经围绕在她身边的赞美和掌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同事们异样的眼光和背后的议论。

有人说她“自命清高”，有人说她“不识时务”，还有人说她“活该”。

季南风没有理会这些，她只是默默地做好自己的工作。她觉得，只要自己还能做建筑设计，

还能画图，就已经很满足了。可是，现实却一次又一次地给她泼冷水。她做的设计方案，

总是被主管改得面目全非。主管说她的设计“太理想化”“不切实际”“没有商业价值”。

季南风试图解释，说她的设计是考虑到了用户的需求和感受，是有温度的设计。

可是主管根本不听，只是冷冷地说：“季南风，你现在是助理设计师，

你的任务就是服从安排，不是跟我谈什么温度和情怀。”季南风的心一点点变冷。

她开始怀疑，自己坚持的东西，真的是对的吗？难道建筑设计，真的只能追求商业价值，

而不能有温度和情怀吗？六月初，一场特大暴雨袭击了上海。连续下了三天三夜的雨，

城市里很多地方都被淹了。季南风住的公寓也没能幸免，地下室被淹，电梯停了，

水电也断了。她只能住在公司的宿舍里。宿舍很小，只有一个单间，

里面放着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桌子。晚上，她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

心里无比烦躁。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不知道他们在苏州怎么样了，有没有受到暴雨的影响。

她想给父母打电话，可是手机没电了。她只能等到第二天早上，去公司借充电器。

第二天早上，她冒着雨去公司。走到半路，手机突然响了，是母亲打来的。她心里一紧，

赶紧接起电话。“南风啊，不好了，”母亲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你爸他……他出事了！

”季南风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妈，你别着急，慢慢说，我爸怎么了？

”“昨天晚上，你爸去院子里收衣服，不小心滑倒了，摔在地上，现在还在医院里，

医生说……说他可能要瘫痪了！”母亲的哭声越来越大。季南风的腿一下子软了，

她扶着旁边的树，才勉强站稳。她不敢相信，那个一直健康硬朗的父亲，

怎么会突然就出事了？“妈，你别担心，我马上回去，”季南风强忍着泪水，

“你在医院好好照顾我爸，我现在就去买高铁票。”挂了电话，季南风立刻去高铁站。

可是因为暴雨，很多高铁都停运了，最早的一班高铁也要到下午。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只能在高铁站里来回踱步。好不容易等到下午，她坐上了高铁。一路上，她的心都揪在一起，

脑子里全是父亲的样子。她想起了小时候，父亲把她扛在肩上，

带她去公园玩；想起了她考上大学时，父亲开心地喝酒，

喝醉了还抱着她哭；想起了她工作后，父亲每次打电话都叮嘱她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不敢想象，如果父亲真的瘫痪了，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母亲身体不好，家里的重担，

以后就要落在她一个人的肩上了。傍晚，她终于到了苏州的医院。走进病房，

看到父亲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身上插着各种管子，母亲坐在床边，眼睛红肿。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爸，”她走到床边，握住父亲的手，“你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