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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同类阋墙

发表时间: 2025-11-07
门宸靠在冰冷的、布满不明污渍的金属管道上,尽可能将自己缩进阴影里。

他头顶上方不远处,就是通往飞船中上层区域的密封闸门,那闸门此刻紧闭着,像一张毫无表情的金属面孔,冷漠地俯视着下方被称为“底层蜂巢”的贫民窟。

空气是混浊的,带着循环过太多次的陈腐气味,以及隐约的汗臭、排泄物的酸味,还有一种无法驱散的、金属和机油的味道。

这里的照明永远是昏暗的,为了节省能源,只有必要的通道灯散发着惨白的光,将一张张麻木或焦躁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

人们挤在由废弃板材、帆布和乱七八糟线缆搭建起来的窝棚里,或者干脆就蜷缩在***的甲板上。

空间逼仄得让人喘不过气,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争夺有限的资源。

而在门宸偶尔透过管道缝隙,或者在某些特定角度,能看到上层区域透过观察窗或者开启的通道门泄露出的一丝景象。

那里的光线是柔和的,带着暖色调。

他见过穿着干净、面料挺括制服的人从容走过,他们脸上没有底层常见的菜色和焦虑,他们的头发是整洁的,甚至能闻到随风飘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清新的香气——那是完全净化的空气和植物香氛的味道。

他听说过,上层拥有独立的高效空气循环系统,拥有真正的、而非合成糊状的食物,甚至还有被称为“生态园”的地方,里面种植着绿色的植物。

阶级的分化在飞船起航后的第一年就迅速完成了。

最初,所有人都被告知他们是“火种”,是人类文明的希望。

但很快,有限的资源分配方案就将人群撕裂。

掌握着飞船控制权、技术知识和武装力量的“联合政府”人员及其家属,自然占据了最好的位置和资源。

接着是那些在飞船上不可或缺的科学家、高级工程师、医生。

再往下,是负责维护飞船基本运转的技术工人和经过筛选的强壮劳动力,被无情地划归到了最底层的则是靠倾家荡产换来的、排名垫底的贡献点才勉强挤上船的人。

像门宸这样靠着父母作为高级工程师登上飞船的孩子,本应该拥有高贵的生活,但父母莫名其妙的离世让他过上了类似于二十世纪工业革命时的英国童工的生活。

他们被限制在环境最恶劣、空间最拥挤的底层区域,从事着最繁重、最肮脏或者最危险的工作,比如清理核聚变引擎的辐射滤网,疏通堵塞的废物处理管道。

他们获得的配给是最少的,常常是味道古怪的营养膏和***供应的浑浊再生水。

医疗资源几乎与他们无缘,生病或受伤,大多只能硬扛,或者寻求一些地下黑市流通的、效果存疑的劣质药物。

守卫们穿着统一的、带有“UEG”标志的灰色制服,手持电击棍或激光步枪,在通往上层的主要通道口巡逻。

他们的眼神是警惕而疏离的,看着底层的人们如同看着某种需要被管理的牲口。

曾经有过几次小规模的骚乱,***不公平的配给,要求改善居住环境。

但结果都是一样的:守卫们毫不留情地镇压,带头者被当众处以鞭刑,然后被扔进禁闭室,生死不明。

自那以后,公开的反抗消失了,但一种压抑的、暗流涌动的怨恨在底层弥漫。

门宸收回目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他今天的工作是清理一段堵塞的有机废物输送管,那味道足以让任何人把胃酸都吐出来。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半罐今天刚领到的、作为报酬的营养膏,这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指望。

他听到不远处两个窝棚之间传来压低声音的争吵,似乎是为了争夺一小块相对干燥的睡觉位置。

在这里,每一寸空间,每一口食物,每一滴水,都可能引发冲突。

飞船上层偶尔会传来隐约的音乐声,那是他们在举行某种聚会。

门宸曾远远见过一次上层甲板举行的晚宴,透过厚厚的隔离玻璃,他看到里面衣香鬓影,人们举着晶莹的酒杯谈笑风生,全息投影制造出优美的风景。

那一切与他所在的这个肮脏、拥挤、充满绝望气息的底层,仿佛是宇宙中两个毫不相干的世界。

他闭上眼睛,将身体更深地埋进阴影里,试图隔绝那来自“天堂”的、刺耳的欢声笑语。

在这里,活下去就是唯一的目标,尊严早己是奢侈得不敢去想的东西。

底层发出痛苦的嘶吼,但权贵们不以为意,甚至还觉得这是人类步入太空的欢送曲,可能权贵们也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但只要能活着,去哪里,干什么,他们并不在乎,好日子过不长久,但是好日子过一天算一天。

飞船在柯伊伯带的冰尘与碎石间缓慢穿行,像一群疲惫的巨鲸在黑暗的深海中寻觅食粮。

这里是太阳系最后的边疆,也是“火种”舰队进行长途跃迁前最后一次大规模补给的机会。

巨大的采集臂从飞船腹部伸出,捕捉着富含水冰和甲烷的小行星,将其拖入处理厂,转化为维系生命的淡水、空气和燃料。

门宸和底层的其他人一样,几乎感觉不到飞船的航行,他们的世界只有那永恒不变的、充斥着压抑和匮乏的蜂巢。

但这一次,不同了。

一阵沉闷的、来自飞船骨架深处的巨响毫无预兆地传来,紧接着是整个船体的剧烈震动。

不是引擎常规工作的嗡鸣,而是一种扭曲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有巨手在挤压这金属造物。

昏暗的照明灯疯狂闪烁,最终稳定在一种更暗的、带着应急红色的模式下,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底层惯有的嘈杂,带来了另一种更纯粹的恐慌。

“怎么回事?”

“撞上东西了?”

“引擎要炸了吗?”

人们惊慌地从各自的窝棚里钻出来,相互询问着,脸上写满了恐惧。

在底层,任何不寻常的动静都意味着危险,因为他们总是最后知道真相,也总是最先承受代价。

门宸紧紧抓住身边一根冰冷的管道,稳住身体。

他感觉到一种异常,不仅仅是震动,还有一种……失重感在加剧,虽然飞船的人工重力系统仍在工作,但方向似乎变得有些紊乱,让人头晕目眩。

就在这时,所有底层区域的公共广播屏幕,以及每个人手腕上那简陋的、仅能接收官方通知的配给手环,同时亮起,显示出联合政府新闻发言人的影像。

那是一位面容严肃、衣着一丝不苟的中年女性,她的声音通过广播传遍每一个角落,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全体船员注意,这里是舰桥。

舰队在柯伊伯带遭遇未知的大质量天体产生的异常引力扰动。

该扰动严重干扰了飞船的稳定和导航系统,并持续对船体结构施加无法承受的应力。

为保障舰队核心及绝大多数乘员的安全,确保‘火种计划’得以延续,现根据《火种紧急状态法》第7条,执行‘结构性减负’程序。”

“结构性减负”——这个词让一些还抱有侥幸心理的人愣了一下,但更多的人瞬间明白了它的含义,脸色变得惨白。

广播里的声音继续着,冰冷地列举着数据,强调着引力的不可抗力和核心区域保全的必要性。

然后,它说出了最终的决定:“经计算,位于舰体后部及下部的非核心居住模块,即底层C区至G区,将成为首批分离部分。

分离程序将于标准时间十分钟后启动。

请相关区域人员……保持镇静。”

“保持镇静”?

门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他所在的区域,正是G区!

恐慌像瘟疫一样瞬间炸开。

哭喊声、咒骂声、祈求声混成一片。

人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冲向通往其他区域的密封门,但那些门早己被提前锁死,坚固的合金闸门纹丝不动,只有拳头砸在金属上的沉闷回响和绝望的嘶吼。

守卫们早己撤离,连影子都看不到。

门宸没有动。

他知道逃跑是徒劳的。

他看着周围陷入疯狂的人群,有人试图用工具撬门,有人瘫软在地失声痛哭,有人则红着眼睛开始抢夺他人身上可能有用的东西——也许是半管营养膏,也许是一件厚点的衣服。

最后的秩序在生存的本能面前彻底崩塌。

他踉跄着退回到自己熟悉的那个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广播里那个冰冷的声音在回荡:“……为确保‘火种计划’得以延续……”十分钟。

短暂得像一个呼吸,又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突然,所有的照明彻底熄灭,只剩下应急红灯像血一样涂抹在扭曲的人脸上。

然后,是一连串巨大的、震耳欲聋的金属断裂声和爆炸螺栓工作的闷响!

整个舱室猛地向一侧倾斜,固定不牢的杂物和人瞬间被抛飞,撞在墙壁和天花板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撞击声。

门宸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甩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杂物上,剧痛传来。

失重感瞬间变得完全而彻底!

他和其他所有没能固定住自己的人、以及舱内所有未被固定的物体,都像被倒入虚空的垃圾一样,漂浮了起来。

透过因为变形而裂开的舱壁缝隙,他看到了外面——不再是飞船内部熟悉的结构,而是漆黑一片、点缀着遥远星光的宇宙真空。

他们这个庞大的“贫民窟”模块,己经彻底与飞船主体分离,像一块被抛弃的、无用的肿瘤,翻滚着、漂流着,向着柯伊伯带深处那无尽的黑暗坠去。

空气在急速泄漏,发出尖锐的呼啸声,温度也在骤降。

窒息感和寒冷同时袭来。

门宸在漂浮的杂物和人体中挣扎,他看到近在咫尺的地方,一张熟悉的面孔因为缺氧和低压而扭曲、青紫,眼睛凸出,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不解,然后迅速失去了生机。

他下意识地抓住身边一具己经不再挣扎的、尚有余温的尸体,将自己尽可能多地藏在后面,试图抵挡那致命的真空和寒冷。

他的肺部***辣地疼,视线开始模糊,耳边是宇宙死寂的轰鸣和舱内最后几声微弱的、戛然而止的哀嚎。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他们……真的就这么像丢垃圾一样,把我们丢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