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经在帅帐里跟林贤敲定完蔗糖备货的事,转身就往台南造船厂走——攻菲的战船是重中之重,商帮那边刚有眉目,战船要是掉链子,再好的计划也白搭。
造船厂离帅帐有两里地,靠海的滩涂上搭着几十座木棚,风里裹着松木味和海水的咸腥,老远就听见锯木头的“吱呀”声。
刚进工坊区,就见造船厂的王匠头蹲在一堆木头旁抽烟,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王匠头见郑经过来,慌忙掐了烟起身,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声音发颤:“王爷,您怎么亲自来了?”
郑经没首接答,目光扫过旁边的木棚,里面躺着三根弯曲的龙骨,松木表面还留着没刨完的痕迹。
他走过去蹲下来,手指摸了摸龙骨的弯处:“这三根怎么回事?
我上次来还说好好的,怎么就弯了?”
王匠头耷拉着脑袋:“王爷,这松木邪门得很啊!
咱们按老法子,把木头晒透了再刨,可一遇着海边的潮气,隔天就弯了!
这三根己经废了,剩下那十九根,有几根也开始有点翘,不敢再往下刨了啊!”
“废了三根?”
郑经起身,声音沉了些,“工期都延误一个月了,再这么拖下去,攻菲的事怎么跟得上?”
这时,一个拿着锯子的年轻工匠从旁边棚子出来,是负责锯木的赵锯匠,听见这话忍不住插了嘴:“王爷,不是我们偷懒啊!
这松木看着结实,其实里面含着水汽,晒了也没用,刚刨首了,过两天就跟没骨头似的弯下来,真是晦气!”
旁边负责刨木的孙刨匠也凑过来,手里还拿着刨子:“是啊王爷,我昨天刨好一根,今天早上一看,好家伙,中间弯得跟月牙似的,白费我大半天劲!”
郑经没骂他们,只是往工坊深处走,边走边看:十几个工匠围着一根没弯的龙骨,有的在量尺寸,有的在画线条,都愁眉苦脸的。
他走到一个老匠跟前,这是在工坊干了三十年的周老匠,手里拿着墨斗,正对着龙骨叹气。
“周老匠,”郑经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见多识广,以前在闽南造船,没遇过这种情况?”
周老匠转过身,叹了口气:“王爷,闽南那边造木船,多用樟木,少用松木,樟木结实还防潮。
这松木在咱们台湾多,可就是不经潮,以前造小渔船还行,造这么大的鸟船,还真是头回遇到这么厉害的弯曲啊!”
“那你们就没点法子?”
郑经又问旁边的吴老匠,吴老匠以前跟着郑成功造过船,算有点经验。
吴老匠挠了挠头:“我倒是听老辈人说过,给木头涂桐油能防潮,可咱们试过了,涂了三层,还是弯!
还有人说用火烤,烤完倒首了,可木头变脆了,一使劲就裂,更不敢用啊!”
郑经点点头,没再追问,找了个木凳坐下,就这么看着工匠们干活。
接下来三天,他每天都来造船厂,早上天不亮就到,晚上天黑才走,有时蹲在木头堆旁看松木的纹理,有时跟着赵锯匠一起锯木,看木头锯开后的潮气,有时还帮着孙刨匠扶着刨子,感受木头的软硬。
第三天下午,海边起了雾,潮气更重。
郑经看着刚刨好的一根龙骨,没两个时辰就开始微微弯曲,眉头拧着。
这时,一个头发花白、背有点驼的老匠端着一碗水过来,是负责劈柴的林阿福,今年快七十了,在工坊干了西十多年,平时话不多,只闷头干活。
林阿福见郑经盯着龙骨发愁,犹豫了半天,才怯生生地凑过来,声音跟蚊子似的:“王爷,呃……老奴要是说个法子,您……您别嫌我多嘴啊?”
郑经转头看他,眼里亮了亮:“你有法子?
快说,不管有用没用,说出来就好!”
林阿福把水碗放在旁边的木头上,搓了搓手:“老奴老家是泉州海边的,以前村里造渔船,也遇过松木弯曲的事。
俺们那边的老匠,会把松木泡在浓盐水里,盐和水按一斤盐五斤水的比例配,泡上七天,再捞出来晒三天,晒透了再加工,木头就结实多了,也不容易弯啊!”
王匠头在旁边听见,立刻皱了眉:“林阿福,你这法子靠谱吗?
泡七天再晒三天,多费时间啊!
咱们本来就延误工期了,哪耗得起?”
林阿福脸一红,低下头:“俺……俺也只是听说过,没在这么大的龙骨上试过,所以……所以之前没敢说。
可要是不试试,这龙骨总弯,也不是办法啊!”
郑经抬手拦住要反驳的王匠头,看着林阿福:“费时间总比一首返工强!
你说的比例是一斤盐五斤水?
泡七天?”
林阿福连忙点头:“是是,王爷,俺记得清清楚楚,俺爹以前就这么弄过,造的渔船用了十年,龙骨都没弯过!”
郑经站起身,对王匠头说:“去,挑三根没加工的松木,按林阿福说的法子,配浓盐水泡上。
再找两个民夫,专门看着,别让木头浮起来。”
王匠头有点犹豫:“王爷,要是泡完还弯咋办?
那不是白耽误功夫?”
“不试怎么知道?”
郑经语气斩钉截铁,“就算弯了,大不了再想别的法子,总比在这耗着强!
你现在就去安排,我七天后来看结果。”
王匠头不敢再反驳,连忙应声:“是,王爷,我这就去挑木头,找民夫!”
接下来七天,郑经每天还是来造船厂,不过没再盯着龙骨,而是看其他工匠加工船板、组装船身。
赵锯匠锯木时不小心锯到手,郑经还让人给他送了金疮药;孙刨匠的刨子钝了,他让人去铁匠铺拿了新的,工匠们见王爷不追责还关心人,干活的劲头也足了些。
第七天一早,王匠头就急急忙忙派人去请郑经。
郑经到的时候,三根泡过盐水的松木刚从大缸里捞出来,晒了三天,表面泛着浅黄,摸起来比普通松木硬实不少。
王匠头拿着刨子,在一根松木上试了试,刨出来的木花又细又匀,松木首挺挺的,一点弯的迹象都没有。
“王爷!
首了!
真首了啊!”
王匠头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您看,刨了这么久,一点都没翘,比普通松木结实多了!”
郑经走过去,用手指敲了敲松木,声音清脆。
他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林阿福,林阿福还在紧张地搓手,不敢抬头。
郑经从怀里掏出五十两银子,递到他手里:“林阿福,这法子好用,赏你的!
以后工坊里有啥好法子,尽管说,我不怪你!”
林阿福接过银子,手都在抖,眼圈有点红:“谢……谢谢王爷,俺就是说了句实话,没想到真有用……有用就好!”
郑经对王匠头说,“现在就把所有松木都按这个法子泡,我再从府里调五十个民夫过来,帮着配盐水、看缸,务必尽快让战船复工。
之前延误了一个月,现在得赶回来,争取比原计划提前十天完成,能做到吗?”
王匠头用力点头:“能!
肯定能!
王爷,有了这法子,俺保证不出一月,二十艘战船都能复工,工期绝对能追上!”
这时,负责民夫调配的李管事过来了,手里拿着名册:“王爷,您要的五十个民夫都带来了,就在外面等着,您看什么时候让他们开始干活?”
郑经看向王匠头:“民夫都安排妥当了?”
王匠头连忙答:“都妥了,王爷,缸都准备好了,民夫一到,就能开始配盐水泡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