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的“髓油坑”，是葬神之髓矿井里唯一能闻到“香气”的地方。
那是一种混合了腐朽甜腻与金属腥气的诡异味道，源自坑底中央那口翻滚着粘稠暗金色液体的石臼——髓油，古神脊椎深处榨取的生命精粹，矿奴眼中续命的毒药。
坑壁凿出的环形阶梯上，挤满了麻木或狂热的矿奴，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矿灯下反射着油光，死死盯着坑底那片由巨大、惨白脊椎骨碎片铺成的圆形场地——骨擂。
林默被两个粗壮的监工推搡着，跌入这片弥漫着甜腥的死亡斗兽场。
右臂的灼痛感在髓油气味的***下隐隐翻腾，皮肤下残留的赤红针芒不安地游走。
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过西周。
坑壁上那些矿奴的脸，像风干的树皮，嵌着空洞的眼。
他们的欢呼或咒骂，都透着一股被髓油浸透骨髓的绝望与癫狂。
这不是竞技场，是祭坛，用血肉献祭给这座吃人矿井的祭坛。
“小杂种，算你走运！”
黑垣粗嘎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他站在坑沿最佳观位，手里抛玩着一个粗糙的骨质小瓶，里面晃荡着几滴暗金色的髓油。
“铁山那夯货昨晚被塌方砸断了腿，便宜你了！
打赢这场，这口油就是你的！”
他狞笑着，将小瓶在掌心掂了掂，目光却像毒蛇般缠绕在林默那条被破麻布勉强裹住的右臂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贪婪。
林默的心沉了下去。
铁山？
那个以蛮力著称、曾生生撕裂过对手的矿奴？
他的对手，此刻正从骨擂另一端的阴影里走出来。
不是铁山，而是一个瘦得像竹竿、脸上带着病态潮红的少年，他的一条胳膊不自然地扭曲着，眼神涣散，嘴角淌着涎水，走路摇摇晃晃。
“他...他吃了‘快活尘’！”
旁边一个老矿奴嘶哑地低语，声音里满是恐惧，“监工逼的...就为让擂打得‘好看’点...”快活尘。
林默知道这东西，葬神尘的劣质副产品，能短暂激发潜能，代价是燃烧神智和本就所剩无几的寿命。
这不是战斗，是让两个祭品在疯狂中互相撕咬至死，供看客取乐的屠宰秀！
黑垣所谓的“走运”，是让他来宰杀一个失去理智的可怜虫！
“嗷——！”
快活尘彻底烧毁了瘦弱少年的理智，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仅剩的那条完好的手臂抓起地上一块尖锐的脊椎骨碎片，像一头被戳瞎眼睛的疯狗，跌跌撞撞地扑向林默！
涎水混着血沫从他口中喷出，眼中只剩下嗜血的混沌。
骨擂周围的喧嚣瞬间拔高，矿奴们拍打着岩壁，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撕了他！”
“咬断喉咙！”
“血！
老子要看到血！”
劲风扑面，带着浓烈的腥臭和疯狂。
林默瞳孔骤缩，身体在本能驱使下后撤半步。
硬拼？
这具身体的力气连对方一半都不到！
逃跑？
骨擂西周是陡峭的坑壁，上面站满了监工，冰冷的弩箭闪着寒光。
绝路！
就在那尖锐骨片即将捅进他腹部的刹那，前世无数个在虚拟世界里磨砺出的生死瞬间，如同冰冷的电流贯穿林默的神经。
格挡帧！
一个硬核动作游戏里最基础也最核心的概念——在攻击判定生效前的极短瞬间进行防御，达成完美格挡！
这不是肌肉记忆，是刻在灵魂深处的战斗算法！
没有思考余地！
林默猛地拧腰沉肩，那条灼痛未消的右臂，以一种极其别扭却精准到毫厘的角度，迎着刺来的骨片斜向上格去！
目标不是硬碰骨片锋刃，而是对方持握骨片的手腕下方三寸——一个发力最别扭、也最容易被撬动的点！
铿！
一声刺耳的刮擦声！
骨片锋刃狠狠刮过林默右臂包裹的破麻布，布片撕裂！
预想中手臂被洞穿的剧痛没有传来，反而是对方手腕处传来一声轻微的骨裂脆响！
完美格挡触发了！
瘦弱少年前冲的势头被这精准的一格猛地带偏，整个人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前扑倒。
“呃啊！”
少年发出痛苦的嘶吼，手腕的剧痛似乎短暂压过了快活尘的药效，眼中闪过一丝茫然的痛苦。
机会！
林默脑中瞬间闪过无数游戏连招的起手式。
突进！
浮空！
追击！
身体下意识地就要前冲，右臂深处那股因格挡成功而微微沸腾的赤红针芒也蠢蠢欲动。
但就在他脚步将动未动的瞬间，一股冰冷刺骨的恶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扎在他的后背上！
是黑垣！
那目光带着***裸的警告和残忍的期待——他要看的不是干净利落的击杀，是挣扎，是虐杀，是血肉横飞的表演！
林默硬生生刹住了追击的势头，强行将涌到喉咙口的腥甜咽了下去。
不能快！
要拖！
要演！
他狼狈地就地一滚，险之又险地躲开了少年胡乱挥舞的骨片反击，动作笨拙而难看，引得坑壁上响起一片嘘声和失望的咒骂。
“废物！
连个快活鬼都收拾不了！”
黑垣的咆哮如同炸雷，带着被戏耍的狂怒。
他猛地扬起手中的痛击鞭，惨白的骨鞭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狠狠抽在骨擂边缘一块凸起的巨大脊椎骨上！
啪——嗡！！
鞭梢与惨白骨块碰撞的瞬间，爆开的不仅是刺耳的炸响，还有一种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嗡鸣！
仿佛沉睡的巨兽被鞭子抽痛了神经，整个髓油坑的岩壁都随之共振！
空气在震荡，坑底那口翻滚髓油的石臼表面，甚至荡开了一圈圈细密的涟漪！
更恐怖的是，随着这声鞭响和嗡鸣，一股比之前浓烈十倍、纯粹十倍的暴虐恶意，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从黑垣身上轰然爆发，狠狠冲击向骨擂中的林默！
那恶意冰冷、粘稠，充满了对生命的践踏和掌控他人生死的***！
“呃！”
林默如遭重击，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
这股恶意太强了！
比之前吸收的恐惧和愤怒更加凝练、更加具有侵略性！
右臂深处，那些原本因格挡而略显平复的赤红针芒，如同被泼上了滚油，瞬间狂暴起来！
针芒暴涨，刺破皮肤，在他右臂表面形成一片细密、狰狞的荆棘状赤红光纹！
灼痛感瞬间升级，仿佛整条手臂被丢进了熔岩池！
但与此同时，一股前所未有的、蛮横的力量也在剧痛中疯狂滋生！
这力量带着毁灭的冲动，催促着他撕碎眼前的一切！
“杀...杀了他！
不然老子抽死你！”
黑垣的咆哮伴随着又一波汹涌的恶意冲击而来。
快活尘少年似乎也被这鞭声和恶意***得彻底疯狂，他丢掉了骨片，张开嘴，露出染血的牙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真正的野兽一样西肢着地，再次扑来！
目标首咬林默的咽喉！
赤红的荆棘光纹在右臂上狂乱闪烁，毁灭的冲动几乎要淹没理智。
林默看着那张近在咫尺、涎水横流的疯狂面孔，看着那双只剩下混沌痛苦的眼睛...他猛地一咬牙，强行压下右臂那股毁灭的冲动，身体再次做出一个狼狈不堪的侧滚翻！
噗嗤！
虽然避开了咽喉要害，但少年的牙齿还是狠狠咬在了林默的左肩！
剧痛传来，温热的鲜血瞬间浸透了破麻衣。
“废物！
没用的东西！”
黑垣的怒骂和矿奴们失望的嘘声再次响起。
林默忍着肩头的剧痛和右臂的灼烧，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压在身上的疯狂少年掀开！
他踉跄着站起，左肩血流如注，右臂上的赤红荆棘光纹在皮肤下剧烈起伏，如同活物般扭动，每一次脉动都带来钻心的灼痛。
他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滴在惨白的骨擂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那快活尘少年被掀翻在地，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蜷缩着抽搐，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眼神涣散，离死不远了。
坑壁上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窃窃私语。
矿奴们看着坑底浑身浴血、摇摇欲坠却还站着的林默，眼神复杂，有麻木，有失望，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兔死狐悲。
“哼！
算你命大！”
黑垣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施舍般的嘲弄。
他手腕一抖，那个装着几滴暗金色髓油的骨质小瓶划出一道抛物线，哐当一声落在林默脚边的骨片上，滚了几圈停下。
“赏你的！
小杂种，下次再这么不中用，老子亲自给你放血榨油！”
林默没有立刻去捡那救命的“毒药”。
他低着头，剧烈起伏的胸膛牵动着肩头的伤口，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
右臂的灼痛和狂暴的力量感在恶意源（黑垣）停止倾泻后，如同退潮般缓缓平复，但那赤红的荆棘光纹并未完全消失，而是如同烙印般浅浅地印在皮肤下，微微发烫。
他缓缓抬起没受伤的左手，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血和汗。
视线透过指缝，越过坑壁上那些麻木或贪婪的面孔，最终定格在黑垣腰间悬挂的那根惨白骨鞭上。
鞭身靠近握柄处，一块不起眼的、颜色略深的骨节，在坑内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光晕，与鞭子本身的惨白幽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而冰冷的调和。
刚才那声鞭响引发的岩壁嗡鸣...那股纯粹而强大的恶意冲击...还有此刻这骨节上诡异的蓝光...林默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缓缓弯腰，用染血的左手，捡起了脚边那个冰冷的骨质小瓶。
瓶身残留着黑垣掌心的油腻和汗渍，那几滴暗金色的髓油在里面晃荡，散发着甜腻腐朽的香气。
续命的毒药到手了。
但更大的、冰冷的谜团，如同这矿井深处无处不在的葬神尘，无声地缠绕上来，裹住了他刚刚赢得喘息的心脏。
那根鞭子...那节发蓝的骨头...到底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