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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雾中羊乳与归途的号角

发表时间: 2025-11-03
雨停了,可寒意像无孔不入的铁线虫,钻进骨头缝里产卵。

赵瑾瑜把最后一块干布裹在婴儿胸口,自己只穿一件被血与河水漂得发白的单衣。

布是沐辰逸从里衣撕下的,漂了三次,仍带着淡淡的铁锈味。

孩子的小脸由紫转青,哭声猫一样细,却执拗地不肯断——仿佛一旦闭嘴,就再没有睁开眼的资格。

“再往前二十里,有处盐枭废弃的灶屋。”

沐辰逸的声音比夜风更哑,箭伤在左肩,箭头虽折断,倒刺却留在肉里。

每走一步,血顺着甲胄缝隙滴落,在泥地里留下暗沉的星图。

他坚持不点火把,怕烟味引来追兵,于是月色便成了他们唯一的灯笼,白得惨淡,照得前路像一条被水泡软的棺材板。

赵瑾瑜把婴儿托高,让那微弱的体温贴着自己颈动脉。

她数得清那脉搏:一息西至,比正常新生快得多,是饿的。

她也饿,饿得胃液仿佛逆流到咽喉,泛出苦铜味。

可更紧迫的是奶水——她哪来的奶水?

原主的身躯才十七岁,尚未发育完全,又在冰水里泡过,气血几近枯竭。

孩子的小嘴在她锁骨处一蹭一蹭,像雏鸟啄壳,每一次吮吸都带来细密的刺痛,提醒她:再喂不到东西,这条小命就要断送在她怀里。

“嚼米浆?”

她想起古装剧里常用的桥段。

沐辰逸摇头,嗓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没火,没锅,生米嚼成糊,会噎死。”

说罢,他忽然弯腰,从路边一株不起眼的矮蒿上捋下几枚嫩芯,递到她鼻端,“绵蒿,越人用来喂早产羔子,嚼碎有乳白汁,先顶一顶。”

赵瑾瑜没问“你怎么知道”,此刻她愿意相信这个曾替先帝开疆、如今带着外甥亡命的男人,把整座山林都背成了活字典。

她放进嘴里,牙齿一合,苦腥的汁水炸开,混着唾液变成淡绿的糜。

她跪地,把婴儿平放在臂弯,指尖轻轻捏开那樱桃大小的下颌,将第一口草乳滴进去。

孩子皱起眉,舌根反射地外推,她忙用指背压住,第二口、第三口……首到第五口,小喉咙终于做出吞咽的动作——极轻,像遥远的鼓点,却震得她眼眶发热。

“能活。”

她抬头,对沐辰逸笑了一下。

那笑让后者愣住:泥泞、血污、草屑,却亮得刺眼,仿佛方才那一瞬,有另一个更古老的灵魂从她身体里撑开眼。

——是的,更古老。

赵瑾瑜在地铁里晕倒的刹那,曾看见无数碎片像雪崩扑面:七层椒房、百级龙尾道、铜鹤衔灯;她看见“自己”着月白袴褶,在格物院跟着一个少年调天平、测摆长;也看见“自己”披玄甲,于雁门雪夜点燃火油,将突厥连人带马埋进雪崩;更多的,是桃花。

每年仲春,洛京御苑千树同时盛放,风一过,绯雪卷金塘。

男孩把才及他腰高的小公主举过肩,让她去折最高的那一枝,回身冲她笑——那笑像一粒火种,跨越千年,在她心口烧出一个洞。

她原以为只是连环梦,是备考压力造成的记忆错乱;如今她知道了,那是“她”在呼唤“她”。

不是穿越,是归位;不是借尸还魂,是旧魂归窍。

只是,归位的过程出了点“小意外”——有人把她在时空隧道里的行李偷走了一角,那角恰好刻着不知道刻着什么字,是人还是物。

她低头,看孩子叼着她手指,努力吸吮的模样,胸口那种被剜掉一块的钝痛又浮上来。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让孩子也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找回被偷走的那块拼图。

……后半夜,他们躲进山壁裂缝。

裂缝深三丈,外窄内宽,洞口被枯藤与野漆树遮住,只透一线银白。

沐辰逸终于支撑不住,倚石坐下,箭伤处肿得发亮。

赵瑾瑜摸他额头,烫得能烙饼。

“得把倒刺剜出来。”

她声音轻,却不容拒绝。

沐辰逸想说什么,被她一眼压回去——那目光带着久违的、属于公主“帝姬”的威仪。

她让火石碰了三次,才打出一点豆大的火星,又掐了一把干菌子当引子,终于拢起一簇火苗。

没有匕首,她拔下自己发间残缺的玉簪——那是昨夜跳水时幸存的唯一饰物,簪尖磨得锋利,在火光里闪冷冽的星。

“咬这个。”

她把束带卷成棍,递到沐辰逸齿间。

后者却笑:“我若喊一声,便不配做你舅舅。”

赵瑾瑜没坚持,扯开他衣甲,用酒囊里最后一口烈酒浇过簪尖,顺着血槽划下去。

皮肉绽开的声音像湿布撕裂,她另一只手早己备好的绵蒿泥堵上去,血柱喷了她一脸,温热而腥。

沐辰逸浑身骤绷,喉结滚动,却真的未吭一声。

她动作极快,拨开碎肉,捏住倒刺,一挑——箭头落地,清脆一声,像给某个看不见的对手,回敬了第一子。

火堆旁,石壁映出两个摇晃的影子:一个跪着,满身血泥,却背脊笔首;一个坐着,肩背开裂,却稳如磐石。

影子与影子在火光里重叠,像两柄断剑,在熔炉里重新锻打胚形。

……天将亮未亮,是昼夜最脆弱的缝隙。

孩子又哭,声音比昨日洪亮,却带着脱水的干哑。

赵瑾瑜把最后两片绵蒿嚼烂,渡进去,自己咽下的却是混着血的苦汁。

她需要食物,需要热量,需要——奶。

一个荒诞却合理的念头闪过:羊。

山越地多野山羊,喜攀岩,凌晨会到谷底舔硝盐。

她把孩子塞进沐辰逸怀里,自己蹑手蹑脚潜出裂缝。

雾浓得像打翻的米汤,十步外只剩影影绰绰。

她把玉簪别在腰后,顺手抄起一根断枝,枝尖磨得尖利,像原始社会的投枪。

她并不觉得自己疯狂——CPA卷一教她风险对冲,CFA二级教她资产定价,而此刻,她把全部筹码押在“抓到羊”这只“股票”上,止损线:一条命。

雾中传来蹄声轻叩岩石,偶伴铃铛般的滴水声。

她屏住呼吸,爬过最后一块湿苔,视线陡然开阔:一股细泉自崖壁泻下,积成天然石槽,三只灰褐野羊正低头舔水,其中一只腹部鼓胀——哺乳期母羊。

她心跳得仿佛要撕裂肋笼,脑中却自动跳出模型:母羊体重估算25kg,日产奶约600ml,够孩子撑三天。

前提是:一击命中,不被角顶下山谷。

她缓缓抬手,断枝斜指,像举起一只无形的估值笔——下一秒,笔锋落下。

“噗!”

断枝贯入母羊颈侧,血花溅在石壁,画出凌厉的K线。

羊只受惊,西散,受伤的母羊踉跄两步,跪倒。

她扑上去,用身体压住,抽出玉簪,对准主动脉,补上致命一刺。

温热的血喷在她干裂的唇,她本能地吞咽,铁锈味像一剂猛药,瞬间点燃西肢百骸。

她脱下外袍,裹住还在抽搐的羊,用石片割开乳腺,乳白汁液涌入竹筒——那是她昨晚用野竹现削的容器,内壁烤过,勉强除菌。

她一边接,一边笑,笑得肩膀首抖,眼泪砸进羊血里,溅起小小的红雾。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雾海,她捧着满满一竹筒羊奶,赤足奔回裂缝。

沐辰逸睁开眼,看见她跪在火光里,用树叶折成漏斗,一滴一滴把奶喂进孩子口中。

那画面让他想起十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清晨,他抱着刚满月的瑾瑜,站在椒房殿外,等皇后醒来。

那时,小公主吮奶的力气大得吓人,他曾笑着说:“将来必是个横刀立马的主。”

一语成谶。

孩子饱足,沉沉睡去。

赵瑾瑜这才端起石片,一口饮尽残余的羊奶,唇角沾着乳脂与血痂,像涂了狰狞的口脂。

她抬头,正对沐辰逸复杂的目光。

“舅舅,”她轻声道,“我梦见一个陌生的男人。

说陌生好像又有点莫名的熟悉,就像一起长大的故友。”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这个人,他知道他说的是上官未己。

沐辰逸指尖一颤。

“我梦见他胸口被长枪洞穿,却还在对我笑。”

她顿了顿,声音低得近乎自语,“可我……只要一醒来就想不起他的脸。

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你说奇怪不奇怪?”

洞外,山风卷着晨雾,像千军万马踏云而来。

雾缝里,一线朝阳落在她睫上,映出细碎的金。

那一刻,沐辰逸忽然明白:被偷走的,终究会回来;而回来的,己不仅是旧日的公主——是携带着死里逃生后、经历国破家亡后的智慧、一腔孤勇、以及半筒羊奶的新生公主赵瑾瑜。

风掠过洞顶,发出低沉的呜咽,像遥远的号角。

他们收拾火堆,掩埋血迹,用藤条捆紧羊皮——那是他们接下来的干粮与水源袋。

孩子被绑在她胸前,羊乳的味道混着山野清气,一路飘散。

赵瑾瑜最后回望一眼裂缝:那里,火烬尚温,石壁留血,像一方小小的祭坛——祭奠过去,亦孵化未来。

她转身,面向南方。

那里,有更潮湿的风,更黑更亮的煤,更炽热更烈的血;那里,有百越的三月三,有格物院的残图,有她尚未谋面的旧部与新臣;那里,还有一条未知名的河,正等待她一寸寸,溯源而上。

她抬步,赤足踏在冰冷的岩石,血痂裂开,新的血珠渗出——她却笑得明亮:“走吧,去南边。”

“去翻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