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佑抵达伦敦那天,天正下雨。
并不磅礴,却淋得人透心凉。
他拎着拉杆箱站在摄政街地铁口外的便利店屋檐下,看着那栋老式灰砖住宅楼。
雨水顺着瓦楞滴到铁栏杆上,发出细微的、像钝钢针戳破纸张的声响。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地图,确认无误后拉着行李往前走。
楼梯口窄而湿滑,只有旧黄铜门铃,一按下去便传来生锈般的一声长鸣。
几分钟后,一个约莫六十多岁的英国老太太打开门,眼神很亮,脸上挂着教科书式的社交笑容。
“你是林佑?
从市政厅来的那个实习生?”
林佑点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是的,克拉克太太。”
“房间在顶楼,电梯坏了,你得爬三层。”
她将钥匙递过去,手指骨节粗大,却修得很干净,“别担心,水管我己经叫人换过了,不会像之前那样一洗澡就停。”
林佑勉强笑了笑,道了谢,拖着箱子上楼。
阁楼很小,但整洁,有种过期了但无害的薰衣草味。
窗外能看到不远处的一座红砖建筑,灰色屋顶上站着几只鸽子。
林佑关上门,习惯性地开始检查桌面、插座、床架……等到落座时,外头的雨己经渐渐停了。
他打开书桌抽屉,想找一张便签写点什么,结果却抽出了一叠用细麻绳捆好的信件,厚厚一摞。
上面贴着一张纸条,用蓝墨水写着:”林佑,如果我儿子回来,如果他愿意打开这些,请把它们交给他。
别主动看,也别急着扔。
“——克拉克太太林佑怔了几秒,把信放回抽屉,抽屉推得很轻,像生怕吵醒了什么。
第二天上午,林佑准时出现在伦敦市政厅外的小广场上。
实习岗的工作并不复杂,主要是协助公共事务处进行市民意见归档、整理会议信息,还有一些重复性极强的数据录入。
午休时,他在市政厅对面的那家邮局咖啡厅买了杯热拿铁。
那是一家开在老邮政所里的半混合式咖啡馆,前厅仍保留着木质信柜和邮票展示架,后半部分则是几张桌椅和简易的操作台。
站在收银台后面的是一位穿深灰围裙的女性,眼角略微上挑,说话语速不快,但清晰、自然。
“你是第一次来吧?”
她微笑着问。
林佑点点头。
“点完咖啡别着急走,可以在后面坐着歇歇。”
她递过纸杯,“我们下午阳光刚好。”
林佑接过咖啡时问:“这里还能寄信吗?”
“当然。”
她微笑,“只不过,己经不多人写了。”
他没接话,只是点点头,然后坐在靠窗那张木椅上。
店里音响播放着很轻的爵士乐,像是老录音带的颗粒质感。
他背后不远处,是一排老信柜,有些抽屉贴着泛黄的名字条。
正当他盯着柜子发呆时,一位身着呢子大衣、戴着褐色呢帽的老人走了进来,动作不算慢,但走路不大稳。
他径首走向投信口前,掏出一封信,小心地平摊在柜台上,用邮局原有的红色印章“啪”地盖了一下,然后投进去。
动作太缓了,以至于每个细节都像慢动作回放。
林佑看得出神,首到老人走到柜台旁点了杯茶。
“他每天都来吗?”
林佑小声问。
“不是每天,一周三次。”
咖啡师回答,“信都是写给同一个人的。”
“寄出去了吗?”
“从来没有。”
林佑没有继续问。
他突然想起了那一摞用麻绳捆着的信,不知怎的,竟生出一点说不清的亲近感。
“我叫奥莉薇。”
咖啡师主动伸出手,“你可以坐我旁边这张桌子,那里光最好。”
林佑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换了位置。
坐下后他问:“那位先生叫什么?”
“哈洛德。
我们都这么叫他。
很早以前是编辑,报社倒闭后就一个人住。”
奥莉薇顿了顿,“他每次寄信,从不说寄给谁,我们也从不问。”
林佑轻轻点头,目光重新落在那只投信口上。
它年代久远,边角脱漆,却异常干净。
窗外雨又开始下了,细细的,像极了旧信纸被打湿后的褶皱。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