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赦城

朔夜无月，我端着一碗自己的血，走向冰棺里那个靠吞噬痛苦活着的疯子——我哥，殷无赦。

第一章：朔夜欠条 视角：阿吾朔夜无月，北溟之上，无赦城浮于云海，

十三岛如巨兽脊骨，锁链铮鸣。我端着一碗血，赤足踏过玄冰长廊。血是刚从腕上割的，

温热，还带着心跳的余韵——哥说，我的血能让他少疼一点。冰棺在城心，通体剔透，

内里躺着一个人。苍白如纸，十指戴满戒指，左眼重瞳幽深，右眼嵌着那颗阎浮提珠，

珠中十九张面孔日夜旋转，无声嘶吼。那是我哥，殷无赦。世人唤他“灾级·混沌种”，

说他心是活的炉，能炼万物为虚无。可我知道，每月朔夜，那炉会裂成七瓣，痛觉百倍反噬。

他把自己锁进这棺，咬穿手腕，在棺盖内侧刻下所有被他害死之人的名字。天一亮，

又用“无”抹平，仿佛从未愧疚。我蹲在棺前，碗搁冰面，血气氤氲。 “第七次了。

”我低声记下，“裂心七瓣，痛增百倍，需至亲手血愈合——但哥从不肯喝。”今夜不同。

他赌了。 “若我能熬过子时不饮血，”他昨夜倚在金乌骨椅上，指尖拨弄嘲天幡，

声音像冰刀刮瓷，“便算你赢。”我信他疯，不信他能赢。混沌炉反噬，

连天界神将都扛不住，何况他？可我还是来了，端着血，也端着一点奢望——若他真赢了，

是不是就不用再疼？子时三刻，冰棺骤震。 “咔——” 棺盖自内崩裂，碎冰如刃飞溅。

他坐起，唇色猩红，右眼珠中十九张脸齐齐尖叫。他捂住心口，

指缝渗出黑雾——那是“无”在吞噬自己的主人。“阿吾……”他喘着笑，“你赢了。

”我递上血碗。他没接，只一把扣住我手腕，低头咬住伤口。温热的吮吸感传来，

我心跳猛地一滞——哥疼时，我心跳也慢半拍。逆生骨与混沌炉，原是一体两面，痛与血，

早被天道缝在了一起。他饮尽，松口，舔了舔唇上血痕，笑得像被戳烂的月亮：“欠你一愿。

”我早想好了。 “第十天，陪我看月亮升起来。”他一怔，随即大笑，

笑声震得冰廊簌簌落霜。他抬起右手，指尖凝出一缕肉眼难见的线——那是“无”所化，

可缝魂、可勒婴、可织命。他在空中虚划，字迹浮现：债已记，人莫逃。字成即散，

化灰飘入风中。可我知道，那契约已刻进因果。他从不食言，哪怕是以疯癫为墨。这时，

廊外传来环佩轻响。昙妃来了，一袭素衣，手托玉盒。 “无解丹，”她将盒递入棺中，

“镇痛，三日。”殷无赦拈起丹药，看也不看，丢进嘴里嚼得咔嚓响，像吃糖豆。忽地伸手，

捏住昙妃下巴，凑近咬她指尖：“毒要够烈，莫让我死得太无趣。”昙妃不躲，

只淡淡道：“你若死了，我的毒便无解了。” “正合我意。”他笑。我低头收拾空碗，

余光却瞥见花尽欢立在廊柱阴影里。他一身青衫，温润如旧，正将一卷帛书塞给一只纸鸢。

那鸢振翅欲飞，爪中紧攥的，赫然是我的画像——幼时模样，眉眼尚稚。我心头一紧。

花尽欢向来替哥“擦屁股”，怎会私通外人？ 可转念便懂了。 他换的，

定是关于朔夜的情报。而画像……怕是要卖给那些想挖我心的人。哥似乎察觉，

懒懒扫了一眼，却未阻拦，只对昙妃道：“告诉百晓生，下次卖我弟弟的消息，

记得标高价——便宜了，显得我不值钱。”我捧碗退下，寒风灌袖。 身后，冰棺缓缓合拢，

哥的声音随风飘来，轻得像叹息： “阿吾，第十天……别迟到。”我攥紧碗沿，

血痂在腕上裂开。 疼，但值得。 因为今夜，疯子认了输，也认了债。 而我，

终于敢要一个“一起看月亮”的愿望。——哪怕那月亮，十日后就要“失业”。

第二章：金丝雀不飞 视角：花尽欢晨光初透，无赦城却无晨昏。羲和轮悬于城顶，

将太阳拽作永昼之灯，照得琉璃瓦泛金，也照得花尽欢眼底一片荒凉。他站在东廊下，

望着那只金丝雀。鸟笼悬在廊角，细骨为栏，泛着冷青色的微光——那是他当年的剑骨，

被殷无赦亲手抽出、熔炼、弯折，成了这方寸囚笼。笼中雀羽色鲜亮，双翅完好，

却从未振翼。日复一日，它只在笼中踱步，啄食殷无赦随手撒下的星砂，偶尔歪头，

似在听城主低笑。花尽欢曾是天榜第一剑修，凌霄剑阙首席，执浩然剑意，斩妖邪、正纲常。

世人称他“玉面青锋”，说他一剑可定山河。可如今，他连一只雀都救不出。“你为何不飞？

”他低声问，不知问雀，还是问自己。金丝雀不理他，只跳上笼顶，对着羲和轮眯起眼。

那光太烈，照得它羽翼如金箔，也照得花尽欢想起三年前——他提剑闯无赦城，欲诛此魔，

却被殷无赦赤手折断剑骨，废去修为。本该死的，他却跪下，说：“愿为君上执帚洒扫。

”满城死寂。殷无赦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大笑：“好！正缺个写告示的。”自此，

他成了无赦城总管。屠仙门后，他写“天象有异，诸派自焚”；拖走太阳后，

他贴“本城主试新灯，勿惊”。他替疯子缝补这崩坏的世界，一针一线，

皆是秩序对混沌的妥协。“我亦如雀，”他苦笑，“羽翼尚在，何不走？”可他知道答案。

正道容不下一个被魔头折骨又臣服的人。而这里——这疯癫、血腥、荒诞的无赦城，

却容得下他所有的不甘与疲惫。殷无赦从不逼他做事，只每日点一炷香，

笑问：“今日可要说‘对不起’？说了，你便自由。”十年，三千炷香，他从未开口。

不是不能，是不愿。 因为在这座城里，他第一次不必做“正道魁首”，

只需做“花尽欢”。正思忖间，城墙上忽有光影浮动。 殷无赦立于高台，

指尖拨动羲和轮边缘，日光经轮面折射，在城墙上投出一道小小身影——红裙，双髻，

八岁模样，正是小蛮。“殷无赦！”幡中传来稚嫩怒骂，“你画我遗像？你当我是死人？

”殷无赦倚着轮架，红衣猎猎，懒洋洋道：“遗像不会长大，你会。”花尽欢心头一震。

原来如此。他留小蛮魂魄于嘲天幡，并非为虐，而是为证——证他屠十九派之罪，

证这世间尚有一双眼睛，记得他有多坏。小蛮骂得更凶，

声音却带了哭腔：“你就是怕没人骂你！怕自己忘了疼！”殷无赦不答，只将手一扬。

一只纸鸢自墙外掠过，爪中紧攥一张图纸——正是剑骨鸟笼的构造图。它刚欲飞离，

一道“无”线如电射出，穿其左翅。纸鸢哀鸣坠地，图纸却未损。殷无赦踱步拾起，

看也不看，抛向风中：“拿去吧。让天下知道，我养雀，亦养寂寞。”纸鸢挣扎起飞，

携图远去。花尽欢望着那背影，忽然明白：殷无赦早知他昨夜用朔夜情报换了阿吾画像。

他放走纸鸢，是故意让世人窥见这“囚笼”——窥见疯子心中，竟也有一方寸之地，

关着名为“陪伴”的囚徒。金丝雀忽然扑棱翅膀，飞到笼边，隔着骨栏，与花尽欢对视。

它眼中无惧，无怨，只有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在说： “你看，我们都不逃。因为这里，

比外面真实。”花尽欢伸手，轻轻碰了碰冰凉的剑骨。 那曾是他斩妖除魔的脊梁，

如今成了雀笼，也成了他的枷锁——可这枷锁，是他自己戴上的。远处，殷无赦已转身回殿，

红衣没入光中，只余一句笑语随风飘来： “花总管，今日香烧完了没？”花尽欢低头，

袖中香灰尚温。 他笑了笑，轻声答：“未燃尽，不敢言‘对不起’。”——不是不敢，

是不舍。 不舍这疯子的世界，不舍这囚笼里的真实，

更不舍那日复一日、明知无望却仍愿等待的……一炷香。

第三章：十九派的影子 视角：小蛮我困在幡里，已有九年。看不见，只能听；摸不着，

只能感温。幡面是我唯一的皮肉，风过时簌簌响，像我当年哭喊的回音。

殷无赦把我缝进嘲天幡那夜，血还热，他手指冰凉，一针一线，穿的是我魂，钉的是他罪。

“小蛮，”他那时说，“你一家十九口，我亲手杀的。你若投胎，便忘了我。那怎么行？

我得记得。”于是我就成了幡上一张脸，扭曲、稚嫩，永远八岁。今夜风凉，幡面微颤，

有人来了。不是殷无赦——他走路没声，像影子滑过雪地。这脚步轻快，带着少年气，

还有一丝……心跳的节奏？我竟能感觉得到！“小蛮？”声音压得低，却脆生生的，

“我是阿吾，殷无赦的弟弟。”我愣住。弟弟？那个每月端血去冰棺的傻子？

“我想请你帮我写个东西，”他说，“叫《哥哥使用说明书》。你跟他最久，最懂他。

”我嗤笑，声音从幡面震出：“懂他？我恨他！他先抱我躲进地窖，说‘别出声’，

转身就屠了我全家！杀完还回来，对我笑：‘先救你，再杀你，利息才够本。

’”可骂着骂着，我又停了。 因为那夜，他抱我时，手在抖。 他杀人时，眼在笑。

可抖的手比笑的眼，更让我怕。阿吾沉默片刻，忽然说：“第十天，

我带你去看月亮升起来。就一瞬，我有办法。”我的心——如果魂还有心——猛地一跳。

九年了，我只见过太阳，被他拽在头顶，晒得我魂都干裂。月亮？那是凡人团圆的光，

是我再也碰不到的梦。“成交。”我咬牙，“但你得答应我，让他听见我骂他，

骂够一个时辰。”“好。”于是我在幡面用魂力“写”下几行字，阿吾用指尖一点点摸出来，

记在心里：《哥哥使用说明书》 一、忌甜。糖葫芦、桂花糕、蜜饯——沾一口就砸碗。

二、怕静。琴声听了会发疯，所以总让人弹，哪怕弹得难听。 三、爱听人骂。骂得越狠，

他笑得越欢。 四、朔夜不许提“弟弟”二字，会裂心。 五、镜子全砸了，

但夜里会摸黑去冰棺刻名字。阿吾念完，轻声问：“他……真刻名字？” “刻完又抹掉，

”我说，“可抹不干净。我听见指甲刮冰的声音，像老鼠啃骨头。”正说着，城下传来锣响。

是那个总在酒楼讲故事的老头，无名说书人。他今夜讲《魔头与红裙》，

讲我如何被殷无赦哄骗、杀害，又缝进幡里当风铃。“……那魔头笑问：‘干女儿，

是干的干。’可怜小蛮，连糖葫芦都没吃完……”话音未落，风骤停。

一股无形之力抽走老头的影子，如揭画皮。下一刻，那影子被钉在城门上，成了皮影幕布。

幕上，正演着殷无赦屠我满门那一夜——血光、火光、我的哭喊，全被放大，供全城观看。

我气得魂颤：“他又拿我当戏！”可殷无赦的声音却从高处飘来，带着笑意，

像在哄我：“骂声越多，月升越亮。小蛮，你听，他们在替你骂我呢。”我愣住。

原来他要的不是看客，是骂声。 骂声是他活着的证据，是我没被他彻底抹去的证明。

阿吾临走前，悄悄在我幡角塞了一粒冰晶——是北溟寒露凝的，能暂聚月华。“第十夜，

”他说，“我来接你。”我摸着那点凉意，忽然想起什么，喊住他：“喂！

你哥……他其实怕孤独，对不对？”阿吾没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风又起，幡面翻飞。

我闭上眼——如果魂还能闭眼的话。 在这片黑暗里，我第一次觉得，或许殷无赦留我，

不只是为“记得罪”，也是为……有人能骂他，骂到他心口发疼。而我，甘愿做这张嘴。

因为除了我，谁还敢直呼他名？ “殷无赦！”我冲着空城大喊，“你赔我糖葫芦！

”远处，隐约传来一声笑，像碎玉落冰盘。 我知道，他听见了。

第四章：盗日手札 视角：殷无赦残页一｜纸角焦黑，似被火燎过 第七日。

北境大旱，河床裂如龟甲。有村易子而食，父烹其女，母吞其儿。尸骨未冷，蚁群已聚。

花尽欢呈《民情簿》，墨字工整：饿殍三万七千，疫死者九千，人相食者四十二户。

我于页脚画一圆圈，圈内两点一弯——笑脸。 批注：情绪稳定。残页二｜纸面洇墨，

字迹微颤 凌霄剑阙旧址，今成白骨冢。 陆破晓携酒来，醉眼乜斜：“殷无赦，

敢不敢赌谁先醉？” 我应。 他饮至元婴离窍，飘在半空打嗝。我取青瓷酒壶，

塞其元婴入内，封泥，贴符：“帮你醒着，省得你错过明日太阳。” 他肉身倒地，

鼾声如雷。 我独坐废墟，对壶自斟。 日光太吵。羲和轮悬顶，照得白骨泛金，像在笑。

残页三｜边缘撕裂，似被利爪抓过 朔夜将至，心口隐痛。 阿吾又蹲冰棺外，

碗里血还冒热气。我没喝。赌一次不饮，输赢都好玩。 他走后，

我舔了舔唇——梦里尝到糖葫芦的酸。 砸了三面铜镜。无赦城本不该有反光之物。

可夜里，还是摸黑去棺盖内侧刻名字。 刻到“小蛮”时，笔尖顿住。 算了。

明日用“无”抹平。残页四｜纸背沾血，不知谁的 花尽欢今日有点香。 一寸长，

燃得快。他眼底有光，以为我看不出他在换短香。 我没说破。 让他赌吧。

“对不起”三字，烫嘴。说了，他走，城就真静了。 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那多可怕。

残页五｜墨迹晕染，似泪痕 昙妃送“无解丹”，说可缓痛三日。 我嚼了，

问：“毒够烈么？” 她答：“烈到你死后，魂都烂。” 我笑，咬她指尖：“不够。

要烈到月亮看了也怕。” 她走时背影发抖。 很好。怕，才有趣。残页六｜纸面干净，

唯末行字 第十日，月亮接班。 日班太聒噪，月班该静些。——附：散落字迹，

似随手涂鸦 · 阿吾心跳慢半拍时，我裂心。 · 小蛮骂声最好听，像铜铃砸冰。

· 金丝雀不飞，因笼是剑骨——花尽欢的骨头，比正道硬。 · 世人骂我，

我折成纸鹤。第十日，放它们撞月亮。手札末页｜大片空白，

仅右下角一印 ——无赦城主印，朱砂混血，已干涸。

第五章：血亲拍卖 视角：阿吾我十三岁，半妖半人，

心脏长反了——医书叫“逆生骨”，哥说，那是混沌炉最好的炉芯。这话是昙妃告诉我的。

她递来一卷《幽阙禁图·残卷》，指尖点在我心口：“第二炉若成，你哥便不再受朔夜反噬。

代价是你的心。”她顿了顿，眼底无悲无喜，“我助你设局，条件是：你死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