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前进双手往下一按,顺势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仿佛这个动作能让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显得更有分量。
“爸,妈,我知道你们心里没底。
这样,”他看向父亲,眼神诚恳,“爸,您要是不放心,咱们先小试一把,您今天先去咱们村张屠户家,买个猪头,再搭点便宜的扇子骨回来。
我和妈呢,就骑自行车进城一趟,按我的方子把需要的香料买齐,晚上,我亲自下厨,用我的‘秘方’把这猪头卤出来。
我敢打包票,保证卤出来的东西,能让您吃得满嘴流油,吃了还想吃!”
听到儿子这番“大言不惭”的发言,自认为了解儿子底细的马礼明,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毫不掩饰的不屑。
他嗤笑一声:“你小子,吹牛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是我儿子,你几斤几两我还能不知道?
家里那两亩地,你连锄头都不会使,韭菜和稻穗摆你面前你都分不清,做饭?除了能把剩饭和鸡蛋搅和在一起,炒出一碗勉强能吃的蛋炒饭,你还会干啥?
马前进被老爹怼得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子,但眼神里的笃定却没变,他知道,空口无凭,说什么都是虚的。
马礼明看着儿子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坚持模样,心里叹了口气,摆摆手:“行行行!老子今天就看看,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也不再深究儿子为什么非要他放弃还算稳定的白灰生意,去折腾这听起来就不靠谱的猪头肉。
也许,就是高考完了,这小子闲在家里太无聊,瞎琢磨出来的玩意儿吧。
他把在里屋小书桌上写作业的马小蝶叫出来,一家人围着小方桌,简单吃了顿午饭。
吃完饭,马前进就找来一个有些卷边的旧记事本和一支圆珠笔,坐在沙发上,开始埋头写需要采购的材料清单。
准备出门去张屠户家的马礼明,下意识地低头凑过去看了一眼,只见那笔记本上已经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字,他眯着眼念出声:
“花椒,干辣椒,陈皮,草果,八角,桂皮,丁香……铝桶两个”。
马礼明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指着清单,声音都提高了八度:“儿子!你搞什么名堂?弄个猪头而已,又不是给皇帝老儿做御膳,需要这么多香料?
这得花多少钱?我告诉你,这些东西可不便宜!你到底心里有谱没谱啊?”
马前进正在挥动的笔杆子一顿,抬起头,耐心解释道:“爸,您别急。听着是多,但每样要的量都不大。
像小茴香这种,我暂时最多买半斤试试水。
我这方子,东西我敢保证,做出来肯定好吃!但是……”
他话锋一转,也带着点实事求是的分析,“咱们也得心里有数,这东西成本不低,做好了肯定不便宜。
咱们这周边,能舍得花钱经常买这口儿吃的人,估计也不多。
今天呢,咱们主要是自己家先尝尝,试试手艺。要是你们都觉得这味道行,这生意确实能做,明天您再辛苦一趟,帮我去石头村多买它四五个猪头回来,咱们正经开始干。”
马礼明看着儿子条理清晰的话,心里的怀疑稍微减轻了一丝,但那份不看好依旧占据上风。
他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点无奈:“行吧,你小子……就依你这一回。”
他心里琢磨着,儿子从小到大,虽然读书读得有点呆,但确实是个听话懂事、不怎么让父母操心的好孩子。
何况这次高考,看他那轻松劲儿,估计发挥得不错。
就当是奖励他,大不了,就是浪费几十块钱,买个猪头和一些香料,亏也亏不到哪里去,总比他在外面跟人学坏强。
看着出门往张屠夫家而去,马前进继续完善他的清单。
休息了一晚上,又吃饱了午饭的马小蝶,看起来精神头足了不少。
她像只快乐的小鹿,小跑着到了沙发边,一双水汪汪、充满好奇的大眼睛望着哥哥,小声问道:“哥,你这个秘方……除了卤猪头肉,还能卤别的东西吗?我……我想吃卤洋芋,行不行呀?”小姑娘说到爱吃的,眼睛里带着期盼的光。
马前进看着妹妹可爱的模样,心里一软,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手感毛茸茸的:“当然可以啦!你呀,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土豆脑袋’!洋芋咱们家灶房里就有,堆在墙角呢。
你在家好好写作业,等哥跟妈从城里把香料买回来,就把洋芋和猪头一起卤了,第一个给你尝,好不好?”
“嗯嗯!好!”马小蝶双眼瞬间放光,像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脸上笑开了花。
“那你可就是哥的‘小老师’咯!”马前进逗弄着妹妹,“到时候哥做出来的卤土豆要是不好吃,你可要负责给哥提意见,告诉哥哪里需要改进。”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马小蝶挺起小胸脯,开心地答应下来,随后蹦蹦跳跳地回到自己的小书桌前,拿起铅笔,写作业都似乎更有劲头了。
马前进看着妹妹的背影,笑了笑,继续低头确认清单。
写好之后,他叫上已经收拾好、准备出发的李淑芬。娘俩推出院子里那辆老旧的“永久”牌二八大杠自行车。
这辆车可是家里的重要交通工具,虽然有些年头,链条偶尔会响,但依旧结实。
马前进熟练地跨上自行车,李淑芬则侧身坐在后座上,一只手轻轻扶着儿子的腰,自行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载着母子二人,朝着县城的方向晃晃悠悠地骑去。
清水县城门口。
骑了将近四十分钟,马前进额头上已经见了汗。
他把自行车停在路边一棵大树下,用袖子擦了擦汗,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此时的县城中心,在他眼里显得破破烂烂,只有两条主干道还算宽敞,路两旁的建筑大多低矮陈旧。
这和他记忆中后来那个繁华的县城相差甚远。
上辈子,他记得就是围绕着这两条主干道,逐渐拓展出了好几条热闹的商业街,每逢节假日,那里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后来,在郊区靠近瓦窑村的方向修建了规划整齐的新城区,这片老城区才慢慢沉寂下来。
“妈,咱们是去南门那个香料市场吧?”
马前进其实记忆有点模糊了,不太确定香料店的具***置,干脆歪过头问坐在后座休息的母亲。
李淑芬正蹲在路边捶打有些发麻的腿,听到儿子问话,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去南门还能去哪儿?整个清水县,也就南门那片有几个专门卖这些炖肉佐料的铺子。”
“得嘞!”马前进应了一声,重新骑上自行车,载着母亲,朝着南门方向蹬去。
到了南门,一股混杂着各种香料、干货、以及淡淡土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市场里人声嘈杂,摊位林立。
娘俩找了个宽敞地方把自行车锁好,然后开始寻找卖香料的摊位。
很快,他们找到了一个种类比较齐全的摊位,摊位后面坐着个戴着老花镜、眯着眼看报纸的老大爷。
马前进走上前,拿起摊位上一种香料问道:“老板,这小茴香怎么卖?”
老大爷头也没抬,懒洋洋地回了一句:“五块一斤。”
“肉蔻呢?”
“二十。”
“白芷呢?”
“两块。”
“花椒呢?”
“五块。哎,我说小伙子,”老大爷终于放下报纸,抬起眼皮,有些气恼地打量着马前进,“你搁这儿逗我老头儿玩呢?光问价不买货?不买一边玩儿去,别耽误我做生意!”
马前进嘿嘿一笑,也不生气,把手里那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递了过去:“大爷,咋可能逗您玩呢?我正经买东西。
这样,您看这单子上的香料,只要您这儿有,每样都给我来半斤。最后您给算总价的时候,按七折算,您看行不行?我以后要是还用,还来您家买。”
老大爷接过单子,扶了扶老花镜,仔细一看,“嚯!”了一声,抬眼又看了看马前进,“种类不少啊……小伙子,这是要做卤料吧?行,看你是个实诚买主,就给你按这个价,可说好了,以后要买还来我这儿啊!”他是个老生意人,一眼就看出这些佐料的用途,但也不点破,只要生意做成就行。
马前进摸摸鼻子,笑了笑,没承认也没否认。
老大爷也不在意,利索地站起身,开始在身后那些装满各种香料的大袋子、小抽屉里翻找、称重。
等了大概十来分钟,老大爷提着一个大的透明厚塑料口袋出来,里面密密麻麻分门别类装了十七八个小塑料袋,正是马前进清单上那些卤猪头肉需要的香料。
“齐活了!小伙子你点点。”
老大爷把沉甸甸的大口袋递过来,一边拿出个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遍,“各样半斤,加起来原价差不多128块7毛,给你按七折算……抹个零头,一共90块整。”
李淑芬一直站在马前进身后默默看着,听到这个价格,不由得暗暗咋舌,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大儿子在清水县城念高中的时候,一个星期生活费也才20块钱啊!
虽然她知道儿子有时候一天只在学校吃一顿正经饭,偶尔还会偷偷从牙缝里省点钱,跟同学去台球厅或者街机室玩一会儿,但这20块的购买力还是实实在在的。
这点看着没多少的香料,居然要90块!这也太贵了!她下意识就准备上前跟老板讲讲价,能省一点是一点。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只见马前进已经动作麻利地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崭新的、红色的百元大钞,递给了老板。
“儿啊!你……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李淑芬吓了一跳,赶忙抓住马前进递钱的那只胳膊,严厉的目光在儿子身上来回扫射。
她心里瞬间闪过许多不好的念头:这孩子,小小年纪,该不会是学街上那些不成器的“小贼娃子”,偷了工地的钢筋或者谁家的东西去卖了吧?要真是这样,回家非得请他吃一顿“跳脚米线”不可。
马前进被老妈的反应弄得哭笑不得,连忙拉着母亲的手,压低声音解释道:“妈!您想哪儿去了!
您忘了?前几天我刚考完试,那天我爸不是也碰巧做了个大单,一口气卖了200多袋白灰,挣了1000多块钱么?晚上吃饭的时候,他一高兴,喝了点酒,您也知道他那个脾气,一喝点酒就大手大脚,当场就拍给我100块钱,说过几天让我去小姨家那边玩的时候,当路费和零花钱嘛!”
李淑芬愣了一下,皱着眉头回忆,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
丈夫那天是挺高兴,儿子考完了,生意又顺,是给了儿子钱。
她这才松了口气,紧绷的脸色缓和下来:“哦……对对,是有这么回事。你看我这记性。那这钱……还是妈来付吧,你那钱留着去你小姨家时候用。”说着又要掏自己的钱包。
马前进连忙按住母亲的手:“哎呀妈,不用!我算过了,买这点香料,看着贵,但量足啊,少说也能卤上一二十个猪头了。
等咱们这几天把这生意做起来,挣了钱,到时候我要去小姨家的时候,你们再多给我点零花不就是了?这就当是我前期投资了!”
李淑芬看着儿子信心满满的样子,又想到刚才那100块钱已经给出去了,再要回来也不合适,只好叹了口气:“行吧……就依你。你这孩子,现在主意是越来越大了……”
娘俩提上那一大袋沉甸甸、散发着复杂浓郁气味的香料,重新骑上那辆“永久”牌自行车,踏上了返回瓦窑村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