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露带着孩子们离开后,彭宇开始仔细检查这个"家"。
每查看一处,他的心就沉一分。
米缸里只剩下一小把发霉的玉米面,灶台旁的柴火筐里零星躺着几根细树枝,连烧一顿饭都不够。
墙角堆着的几个麻袋里,装的全是不能吃的玉米芯和烂菜叶。
他翻开炕席下的暗格——空空如也。
原主连藏私房钱的习惯都没有,想必是有点钱就立刻拿去赌了。
彭宇颓然坐在炕沿,头痛欲裂。
三天,他承诺了三天内要弄到三十块钱。
在21世纪,这点钱连杯像样的咖啡都买不到,但在1972年的农村,这相当于一个壮劳力两个月的工分收入。
"私人买卖是资本主义尾巴..."他喃喃重复着沈露的话,眉头紧锁。
1972年,改革开放还要等六年,黑市交易风险极大,一旦被抓,不仅自己倒霉,还会连累全家。
窗外传来生产队收工的哨声。
彭宇透过破旧的窗纸看到社员们扛着农具从田里回来,三三两两走向各自的家。
这个年代,所有人都是集体的一分子,个人才能和努力被压抑在平均主义之下。
"一定有办法..."他咬着拇指思索,这是他在商界打拼多年养成的习惯。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床底下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上。
彭宇费力地把箱子拖出来。
箱子没上锁,打开后,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里面杂乱地堆着些破布头、几本连环画,最底下压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东西。
他解开油布,眼前一亮——是一套木工工具!
凿子、刨子、刻刀,虽然有些锈迹,但保养得还不错。
工具旁边还有几个未完成的木雕,有小动物,也有人物,雕工相当精细。
"这是...原主父亲的?
"彭宇隐约记得沈露提过,原主的父亲曾是村里有名的木匠,后来在饥荒年间饿死了。
这套工具大概是留下的唯一遗产。
他拿起一个半成品的木马,摩挲着光滑的表面。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手工业!
在集体经济下,家庭手工业是被允许的,甚至可以接公社的活计。
如果能利用这套工具...门外传来孩子们的说话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彭宇赶紧把工具收好,刚把箱子推回床下,门就被推开了。
玥成牵着妹妹的手走进来,看到彭宇时明显瑟缩了一下。
小女孩玥彤的烧似乎退了些,但小脸仍然苍白。
"妈妈去借粮了..."玥成小声说,把妹妹护在身后,"让我们先回来。
"彭宇心头一酸。
这孩子才六岁,却己经学会了保护妹妹,防备父亲。
"饿了吗?
"他轻声问。
两个孩子同时摇头,但彭宇分明听到玥彤的小肚子发出"咕"的一声。
他起身走向灶台,决定用那点玉米面至少给孩子们做口吃的。
"爸爸..."玥彤突然怯生生地叫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木陀螺,"给你玩..."陀螺做工粗糙,明显是孩子自己削的,但能看出很用心。
彭宇接过陀螺,心头突然一亮!
"玥彤,这是你自己做的?
"小女孩摇摇头:"哥哥做的...全村小朋友都有..."彭宇蹲下身,平视着两个孩子:"告诉爸爸,村里的陀螺都长这样吗?
"玥成警惕地看着他,但还是点了点头:"嗯,王铁柱他爹给他做过一个带花纹的,大家都羡慕..."商业嗅觉敏锐的彭宇立刻抓住了机会。
他拿起那个简陋的陀螺仔细端详——就是一段小木棍下面钉了个磨尖的铁钉,毫无工艺可言。
"玥成,想不想要个比王铁柱更好的陀螺?
"彭宇微笑着问。
男孩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家里没木头了...上次我想做,妈妈说柴火要留着烧饭..."彭宇的心像被揪了一下。
他转身从床下重新拉出那个木箱,取出几件工具和一块未完成的木料。
"看爸爸给你变个魔术。
"他坐在门槛上,借着夕阳的余晖,开始用凿子和刻刀加工那块木料。
虽然这不是他熟悉的工作,但原主的肌肉记忆似乎还在,加上他作为企业家对产品设计的敏感,很快,一个精巧的陀螺雏形就出现了。
玥成和玥彤渐渐忘记了害怕,凑过来好奇地看着。
彭宇在陀螺表面刻上精美的螺旋花纹,又在顶端挖了个小凹槽,方便捻转。
"还差最后一步..."他自言自语,从工具箱里找出一根生锈的铁钉,用石头磨尖,然后小心翼翼地钉在陀螺底部。
"试试?
"他把成品递给玥成。
男孩犹豫地接过,轻轻一捻——陀螺飞快地旋转起来,花纹形成美丽的光影,比村里任何孩子的陀螺都转得久、转得稳。
"哇!
"玥彤拍着小手欢呼,"哥哥的陀螺会发光!
"玥成抬头看彭宇,眼中第一次有了孩子对父亲应有的崇拜:"爸爸,你怎么会做这个?
"彭宇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这次孩子没有躲开。
"爸爸还会做很多好东西。
明天给你做个会叫的小鸟好不好?
"正说着,沈露挎着篮子回来了。
看到彭宇和孩子们在一起,她立刻紧张地冲过来:"你们在干什么?
""妈妈你看!
"玥成兴奋地举起陀螺,"爸爸给我做的!
比王铁柱的还好!
"沈露愣住了。
她看看陀螺,又看看彭宇手中的工具,脸色突然变得煞白:"你...你动了公公的工具?
"彭宇站起身:"我发现箱子里有这套工具,想着也许能...""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沈露的声音发抖,"那是你爹留下的唯一东西!
当年饿得吃树皮都没舍得卖的工具!
你居然...居然拿来..."她说不下去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彭宇意识到自己可能触及了一个痛处。
他轻声说:"我不是要卖掉它们,我是想用它们赚钱。
沈露,你看看这个陀螺,如果拿到集市上...""集市?
"沈露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现在哪有什么集市?
去年邻村刘麻子偷偷卖筐,被挂上投机倒把的牌子游街,你忘了?
"彭宇摇头:"不是私下卖。
我是说,通过正规渠道。
我记得公社供销社有时候会收手工艺品?
"沈露的怒气稍稍平息,但仍充满怀疑:"那也得有介绍信,还要生产队批准...而且就凭这几个小玩意儿,能换几个钱?
""如果是一个能转三分钟的陀螺呢?
"彭宇指着玥成手中的陀螺,它还在稳稳地旋转,"如果是一套十二生肖的木雕呢?
如果是能活动的木偶呢?
"沈露看着那个仍在旋转的陀螺,第一次露出思索的表情。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陀螺确实比村里常见的精致许多。
"你什么时候会这个了?
"她狐疑地问。
彭宇知道这是个危险的问题。
他斟酌着回答:"我爹生前教过一些...以前是没心思学。
现在..."他看着沈露脸上的淤青和孩子们瘦弱的身躯,"现在我想试试。
"一阵沉默。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木头呢?
"沈露终于开口,语气依然生硬,但己经没那么敌对,"家里可没多余的木料给你糟蹋。
"彭宇眼睛一亮:"后山不是有片林子吗?
我可以...""想都别想!
"沈露厉声打断,"那是集体的财产!
偷砍林木是要坐牢的!
"彭宇挠头。
时代限制像一道道枷锁,把他熟悉的商业路径全都堵死了。
"王婶家..."玥成突然小声说,"王婶家后院有很多柴火...上次我去玩看到的..."沈露皱眉:"那是她女婿从林场拉来的,人家准备过冬用的。
"彭宇却抓住了这个机会:"如果我用三个陀螺换一捆柴火呢?
王婶有孙子吧?
小孩子肯定喜欢这个。
"沈露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看着儿子手中那个精美的小陀螺,又闭上了。
她转身走向灶台,开始准备那顿寒酸的晚餐,算是默许了。
彭宇知道,这是他改变这个家庭命运的第一步,微小但至关重要。
他重新坐回门槛,拿起工具,开始雕刻第二个陀螺。
这一次,他要在顶部刻上一只展翅的小鸟。
窗外,1972年的夜幕缓缓降临。
但在这个破旧的土坯房里,似乎有了一线微弱的希望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