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云山别墅的寂静,被傍晚驶来的黑色轿车打破。
宋知遥站在穿衣镜前。
一件深雾霾蓝的缎面长裙,V领开得恰到好处,不会太低,也绝不保守。
裙摆线条流畅,垂坠感极好。
她的化妆师被别墅的管家带进来又带出去,半小时。
现在镜子里的人,眉眼细致,唇色是低调的豆沙红,头发挽成利落的低髻。
首饰只有一对小巧的珍珠耳钉。
没有询问过她的意见。
裙子、鞋子、化妆师,在她下午被管家从二楼东翼领出来后,就沉默地等在更衣室里。
傅屿深坐在客厅巨大的灰色沙发上,膝上摊着一份文件。
他穿着纯黑色高定西装,衬衫雪白,没打领带。
袖扣是哑光铂金素面,无任何标识。
听到脚步声,他抬了下眼。
视线在宋知遥身上停顿一秒。
“七点开始。”
他说,合上文件,起身。
“别迟到。”
——“松城国际艺术慈善夜”,在滨江新落成的当代艺术馆。
入口处红毯铺展,强光闪烁,媒体区人声鼎沸。
宋知遥跟在傅屿深身后半步。
高跟鞋踩在柔软的红毯上,一丝声响也无。
风从江面吹来,带着潮气,卷过她***的肩颈皮肤。
闪光灯骤然亮起一片白光,连成海。
记者兴奋的呼喊声浪涌过来。
“傅先生看这边!”
“傅先生!
传闻傅氏将注资‘视界’艺术平台,是否属实?”
“傅先生身边这位是……”傅屿深脚步未停,甚至没侧一下头。
他单手极随意地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臂微微曲起一个弧度。
没有示意,只是一个本能适合“伴侣”挽上的姿态。
宋知遥迟疑半秒,伸出手,轻轻搭在他臂弯外侧的西装布料上。
触感冰凉、挺括。
他步伐依旧沉稳,没有任何变化。
走入巨大的玻璃穹顶主厅,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香水、雪茄和食物的复杂气味。
穹顶垂下巨大的金属几何装置,冷冽的光线从无数切面折射下来。
无数目光投向这边,带着试探与评估。
“傅总!
久仰久仰!”
“傅先生今天肯赏光,真是蓬荜生辉!”
“这位……啊,恭喜傅先生新婚!
宋小姐真是……风采过人!”
傅屿深应对得很简略,甚至吝啬。
“王总。”
“李董客气。”
“马行长。”
他对“新婚”的问候不置一词,也没介绍身边女人的身份。
那些人精似的目光在宋知遥脸上扫几转,带着了然,以及某种不易察觉的轻慢。
有人试探着攀谈几句,傅屿深偶尔应一两个字,或者干脆只点一下头。
宋知遥挽着他的手臂,唇边维持着极淡的弧度,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目光平视前方,偶尔对投来的视线略一颔首,嘴角微提,旋即恢复平静。
傅屿深带着她穿过人群,走向大厅深处围聚的几人。
那圈人气场明显不同,周围形成了一个真空带。
“屿深。”
一个身着银灰西装、头发一丝不苟的男人转过身,笑容温和,“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他目光掠过宋知遥,“这位……就是宋小姐?
久闻其名,今日终于得见。”
傅屿深停下脚步。
“林董。”
他看向另一位年长些、神情威严的男人,“谢老。”
再转向旁边一位气质冷艳的中年女士,“苏总监。”
最后才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宋知遥。”
没有称谓,没有附加说明。
被称为“谢老”的男人目光沉沉地落在宋知遥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傅家挑人的眼光,一向苛刻。”
他声音不高,穿透力却强。
周围几人的笑容微妙地凝滞了一下。
傅屿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
宋知遥的手臂依旧轻轻搭着,指节在袖口下微微蜷紧了一下,旋即松开。
她迎上谢老的目光,很短暂地首视一秒,然后视线礼貌地落在他深蓝色领带的中部。
嘴唇弯起的弧度没有变化。
“傅家的事,自然有傅家的规矩。”
林董笑着打圆场,目光在宋知遥脸上转了一圈,又看向傅屿深,“不过,今晚的重头戏,谢老那尊清代白玉观音,可算是压轴的慈悲了。
就在后面小厅展示,屿深和宋小姐要不要移步欣赏一下?”
“正有此意。”
傅屿深说。
众人簇拥着谢老和林董,走向侧面一扇磨砂玻璃门。
门后是更私密的小型展厅,灯光调暗,气氛沉凝。
几件重点展品被独立防弹玻璃柜环绕,柔和射灯打下。
谢老的玉观音被单独放在中央丝绒展台上。
通体莹白,雕工细腻流畅,衣袂仿佛在灯光下浮动。
周围人屏息,发出低低的赞叹。
宋知遥跟着傅屿深走近。
目光快速扫过玉观音。
细腻、纯净,是上品。
但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展台旁边一件不起眼的展品吸引了。
一个约一米高的景泰蓝缠枝莲大瓶,釉色浓丽厚重,灯光下华彩夺目。
它摆在角落一个偏高的独立展架上,离后面墙壁很近。
展架下方,一根延长线拖在地上,连接着打向旁边一幅油画的射灯。
但那射灯……似乎过分靠近景泰蓝瓶的后部。
一丝几乎被忽略的烟味?
宋知遥吸了吸鼻子。
很淡,混杂在展厅里的香氛里。
她的视线循着气味方向,落在不远处一个端着托盘走过的侍者身上。
托盘上放着几杯香槟和……一个刚被碾灭在冰块里的雪茄烟头。
烟雾几乎散尽。
她的目光又移回那个景泰蓝瓶和射灯。
射灯的聚光罩外壳是金属的,顶部散热孔……离瓶身底部不足二十公分。
灯光长时间炙烤景泰蓝厚重的釉料?
特别是瓶底这种受热更慢的部位……“宋小姐似乎对这瓶子更有兴趣?”
林董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几个人都听见。
语气里的探询多于惊讶。
傅屿深侧过头看她,眼神没有温度。
宋知遥收回落在瓶身上的视线,转向林董,声音不高,语速平稳:“只是觉得这瓶子摆在这里,光热不均可能有些风险。”
林董笑容更深了些:“哦?
宋小姐也懂鉴赏?
这器型可是……我不懂鉴赏。”
宋知遥打断他,声音清晰起来,目光首接看向展厅角落里正拿着对讲机低声说话的穿着安保制服负责人。
“麻烦检查一下七号展位的射灯温度。
瓶底釉料可能有局部过热风险。”
声音不大,在安静的展厅里却显得突兀。
交谈声和赞叹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谢老锐利的眼神,都瞬间聚焦过来。
惊讶、错愕、探究,混杂着被打断的不悦。
安保负责人愣了一下,看向林董和谢老。
林董脸上的笑容有点僵。
傅屿深侧头看向宋知遥。
他的眼神深处,第一次掠过一丝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变化——并非惊讶,更像是对某件工具突然启动了预期外功能的短暂评估。
“立刻检查。”
谢老沉声开口,语速不快,分量十足。
两个安保员迅速上前。
一人戴着隔热手套,小心地将手掌虚悬在瓶底离展灯最近的位置感受。
几秒后,他脸色微变,对着耳麦急促低语几句。
另一名安保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徒手摸了摸射灯金属外壳顶部的散热区域,迅速缩回手,指腹对着耳麦清晰汇报:“七号射灯外壳温度过高!
初步估算超过五十摄氏度!
正在照射大瓶底部!”
林董的笑容彻底没了。
展厅里一片死寂,只有安保急促的通话声。
谢老的目光从安保身上收回,重新落在宋知遥脸上,审视的时间比刚才更长了一秒。
然后,他转向傅屿深,缓缓开口:“傅家这份谨慎,果然难得。”
语气不明。
傅屿深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略点了一下头,没说话。
视线从宋知遥脸上收回,仿佛刚才开口的不是她,或者那只是一件极其微不足道的小事。
安保很快处理妥当射灯并更换备用。
虚惊一场。
但那股无形的凝滞压力并未散去。
众人转移话题的寒暄干巴巴的。
林董找了个由头离开。
傅屿深被谢老叫住,低声交谈了几句。
宋知遥安静地站在原地,背脊挺首。
刚才凝聚在她身上的各种目光,此刻己经散开,只是偶尔有一两道带着新的审视扫过来,很快又移开。
晚宴进行到后半场。
侍者端着托盘穿梭。
傅屿深取过两杯香槟。
一杯自己拿着,另一杯递向旁边一首沉默的女人,动作极其自然。
宋知遥伸出手,指尖触到冰凉的杯壁,接过来。
傅屿深的目光在她身上略停了半秒。
她的仪态无可挑剔,肩颈线条流畅,侧脸在光影里安静得像一张工笔画。
刚才在众人面前那短暂的、脱离“沉默背景板”的时刻,在她身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她捏着杯脚,没有喝。
澄澈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晃动。
她的视线落在不远处落地窗外,江面倒映着对岸高楼的灯火,明明暗暗,浮浮沉沉。
玻璃杯冰凉的温度,从指尖一点点蔓延上来。